第四十五章 碧落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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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五百年前的虞国，在一位叫做吕不韦的商人的主持下，来自中华各地的异士们协力编纂了一本叫做《吕氏春秋》的奇书。这本书里收集了一段有趣的讲述，它说天有九野，中央的是钧天，东方的是苍天，东北的是变天。北方的是玄天，西北的是幽天，西方的是颢天，西南的是朱天，南方的是炎天，东南的是阳天。</p>

说来奇怪，天空如何能分成九个不同颜色的片区呢？若是开动人的想象力，倒不难想象在黎明或者黄昏之际，天空的色泽有所变化而确实不同。但或日或夜，浩荡青冥无非一色，又岂能九分？</p>

按照后来西汉名篇淮南子的教训，这九野可能指的是二十八宿的雏形，乃是两千多年前星相学朴素的发展，与一般意义上所说的天空并非一义。不过要是吕不韦穿越到两千五百年后，见到如今月球的夜空，是否会感到他曾审视过的民间学说其惊人的预见性？然后又是否会感到恐惧呢？</p>

就在今天，东方有着最大的浅青色的气态地球，于是天空也被渲染成杳杳的苍青。北方的天空住着黑色的地球，于是像长了一颗铁做的眼睛，南方的星星一片沸腾火红，融化的岩石缓缓的流动燃烧了整个天际线。西方一片雪白，那颗庞大的雪球地球边上有着十几颗肉眼可见的卫星，卫星们以极近的距离悬在白雪的大地之上，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而像是木星一样云带迁流变化的气态地球，灰得像是一小块石头的星星，大红色的火星，一系列的小行星群，还有组成了双星乃至多星的系统，各自错落，被更近的与更庞大的星球遮去全部或一半的身子，好像重峦叠嶂的群山，共同组成了这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天空。</p>

太阳在移动，来自不同现实的光线在折射，群山的光影便像是波浪一样起伏，一会儿这里是阴影，一会儿被照成了亮晃晃的绿色黄色。第三前线的表面在轻微的摇动中透出天上来的熠熠的红色。两人脚底的山丘是一片灿烂的银白。跟随人行的月球车抬高了自己的天线，绿色、黄色、红色、银色以及所有的颜色在它的抛物面上一并齐发。从轨道上发射的太空实验船已一个个飞入九重的青冥，像是漂浮在太阳照耀的大海上空的云朵。云朵们在每一个天线的抛物面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影子。</p>

李明都追着影子抬起头，环顾东方西方的群星，着迷似的问道：</p>

“这是历书的神力吗？”</p>

“神力？确实是神力！”</p>

医生举着手，像是一万年前的巫师在跳舞那样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闻言后转过身来，咧着嘴。月尘从他手中溜过的时候像是被风吹起的砂砾，他说：</p>

“这是，这一定是更接近真正世界的侧影。我们终于见到了，人类也终于见到了，见到了比我们原先所生活的狭隘有限的世界更加庞大、更加无限、更加丰富多彩的……天地之间。人类应当为自己感到无上的幸运。”</p>

李明都不住地开始思索这句话的意义。医生只在这绝高的山顶跌跌撞撞，像是想要第一次挑战天空的幼鹰，沉浸在自己迷醉般的狂喜中。</p>

“李先生，李先生，历史的旅游客，对我来说，现在的疑问只剩下了一个。”</p>

“什么疑问？”</p>

大地在隆隆发震，忽然的震颤几要叫人不能站直。医生却在那时站直了，站定在开裂的山体的边缘，玻璃球罩上倒映出了西北方向像是海王星一样泛着幽幽蓝色的气态巨行星：</p>

“综合你的经历，可以发现直到现在的世界仍预含着一种可能。”</p>

李明都也反应了过来：</p>

“你是说——机械木卫一。”</p>

“不止，绝不止这一点。”</p>

他猛地转过身来，任由自己的背脊被天上绚丽的彩霞照亮，而正面灰暗无光，只有一双眼睛始终亮得可怕：</p>

“别忘了，还有被光帆所笼罩的地球，还有，还有那你看上去像是没变化过的月球！有这一切你所说的‘三十世纪’的可能，有你所见到的‘自动机器推走地球’的可能。我坚信在物质之中，不存在纯粹的可能！也就是说，一定有一系列存在的链条，可以把现在的情况推进到你所见到的情况，时空旅行者。这是怎么做到的呢？而你，特别的你，携带着来自未来机器的你，是否在其中扮演了特殊的角色！——”</p>

“而这，这就是我把你拉出来，想要把我所猜想的一切全部和你说得清清楚楚的理由，李先生。现在，你明白我的用意了吗？”</p>

他一双瞪大的发蓝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李明都。但李明都什么话都没有说，反倒从这斑斓的群星之中侧过头去，看向月背如波浪般起伏的投下了黑色阴影的群山。</p>

医生笑了笑，变得平静，他说：</p>

“现在，我们回去吧。时间已经到了。”</p>

庞然的行星侧卧在群山的背上，犹如垂过了天际的行云。在群星间的狭缝间，宇宙原本黑暗的背景几不可见闻。两人乘上月球车后，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曼氏环形山顶那些躲过了几亿几十亿年陨石撞击的石头，在今天一一张裂坠落，和新近三年的人类造物一起，献身于跌宕地震的深渊。</p>

立在坑内的旗帜在月球车离开前边在默默无闻中倾倒，被从各个方向淹来的岩土盖过了去。</p>

车在往前奔驰。李明都看到地平线尽头那些群山好像连接了天空，那是些犹如火山爆发时所会喷出的烟雾。</p>

他不无考量地说道：</p>

“我记得月球的火山活动应该在二十亿年前就终止了。它是一颗持续冷却的死亡星球。”</p>

“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如果我们的想法没错，那么显然，那些不是火山，李先生。”</p>

医生的思维已经联通了月球车，他正在专心操控车辆的行进。</p>

“假设不是火山爆发，”李明都说，“那只能是……月球本身的物质被抛到了高空吧。”</p>

“是的……”医生的面上无喜无悲。人体好像已经停滞了运动，“那一头的月球正面或许正在发生恐怖的事情。现在就算是月球原地被潮汐力撕裂，都是有可能的。”</p>

“可是，直到现在，在我们的观测中，土卫、木卫、土星、木星，还有小行星带都还没有撕裂或清除吧。”</p>

李明都冷静道。</p>

医生吃了一惊：</p>

“确实如此，因此，现行的物理法则或许不同于我们原先在原本的现实中所观测到的那样，也许还有其他的变量限制了这一点，有许多我们还无法解释或者我们的解释还有缺陷的地方。”</p>

说着，医生却想起了别种事情：</p>

“有意思的是……在你所见到的未来里，你说，反而是现在还没发生异常的火星被撕裂成了小行星群，是吗？”</p>

“还没发生异常吗？”</p>

“是的，火星还没有变化，晶体只是经过了它的轨道……你知道，绕太阳一圈的那个叫做火星轨道，完全可以差出三个天文单位，预计还需要三天，才会途径火星。不过我们已经失去了对火环的监测……我想你已经知道了火环是什么……灯下！”</p>

说到这里时，代人体忽然抬头。月球车的车头同时向着上空抬起，李明都猛地后倾。车喇叭里传出了医生的话，他的意识更深地沉入了车中：</p>

“抓紧了，大地在震动。”</p>

说话时，车已腾空而起，滑翔数十米后才堪堪落回山坡，轮子重新抓住地面，一个转弯绕过迎面而来的滚滚落石向着第三基地的方向漂移。</p>

李明都老老实实地系好安全带。车辆颠簸，医生不再说话，他靠在车的边缘，也只能紧紧抓着栏杆，蹬视从月球车两侧越去的灰尘与滚石。时间不过须臾，随着群星移转，那些反射率较低的星星占据了天顶，中央的钧天被东北的变天换了去，天空稍暗了点，他便不自觉地抬起了头。那时的李明都可能是想要在如火如荼熊熊燃烧的天空中找到那些属于过去时代的安静的小点似的的行星。天空绚烂如花，寻找金木水火天狼织女之星也变得困难无比。直到那一连串重叠的月亮再次略微地从东南的天空偏移了，他才寻到了熟悉的镇星。土星仍然是月背的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之一，并且比原先更亮了。</p>

李明都始终记得一件事情。</p>

“历书在土星上。”</p>

月球车在吹着风的荒野上奔跑，尘土飞扬在这片在四十亿年中被撞击得七零八落的土地上。</p>

“你在看些什么？”</p>

医生这时才分出点神来。</p>

李明都眯缝着眼睛，来自天上的刺眼的光线让他的睫毛下泛起了眼泪，水珠在玻璃球罩中张开、漂浮，倒映着新天新地的模样。</p>

“我在看星星。”</p>

他说。</p>

新的星星已经掩盖了旧的星星的光芒，而旧的星星便淹没在新生的光里。彼此干涉的现实将土星的星环织成了一条厚厚的椭圆飞碟形的圆盘，肉眼可见。等到车往前再走几步，那一连串重叠的月亮再略微偏离自己的位置，离土星几个天文单位远的木星和木星的诸卫星也一起露出了自己的真容，它们就像是由一连串紧紧靠在一起的星星所组成的密密麻麻的团。月背看不到现在的地球，并且暂时地也看不到火星。金火如今还未能迎接历书的到访。但从联通卫星的显示器里看，海啸正在冲击地球环太平洋灰色的沿岸线。狂风卷起，一阵阵拍打着伫立在空中的高塔，大气的白浪像是木星的大红斑，在激烈的湍流中形成朝着宇宙。</p>

苍白的月背如今就像是有了天空，交织光线的散射照亮了全部灰色的大地，不知从何流来的空气作成了初始的风狂暴地吹拂在这片四十亿年来从未迎接过生机的土地上。石头隆隆作响，它们的碎屑会被风吹去，洒在月球车和更广阔的天空中。</p>

凌晨四点多，月球车爬上了山坡。第三基地那深入山体的城墙的一角打开了一道通往里面的小门。月球车开进了小门的瞬间，嘈杂的声响往着人们身后飞逝了。</p>

医生在减速时说：</p>

“准备一下，李先生。你、我、整个第三前线现在都要转移了。月球现在实在太危险了。”</p>

李明都一个恍神，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望着车外的万象。如今的第三前线人少到了极点，巨人般的飞船已经离开了大半，运输机器像是流水线一样不停地按照最短路径算法进行物料的运送，几乎已经到达了最大负荷，你来我往，几次不应该地、阻塞道路。</p>

医生停车在车库，然后给李明都引路，把他带回了冬眠人的居住区，接着匆匆往出生港赶去。</p>

李明都独自向前走。他敏锐地发现第三前线里少少的冬眠人已经被带走了大半。剩下几个正在不安地等待下一列与下下一列逃难飞船的启动。</p>

在他的房间里，老组长和成政书正在帮忙整理他的行礼。两人的身后，打印机器正在传来激烈的像是木门不停撞击门沿似的声音。无处不在的震动干扰打印机器的运行，机器在尝试不停重校到标准态。</p>

靠在门边的李明都说：</p>

“谢谢……是医生叫你们整理的？”</p>

成政书在盥洗室里探出个脑袋来，向他招了招手，看上去还算镇定的样子，但一双英俊的眉毛总像是在微微哆嗦。他说：</p>

“确是一个标识号为‘医生’的代人叫我们做的，他说你要和我们一起撤离，我们要坐同一艘船。对了，现在的情况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能解决吗……你应该和医生在一起，那代人有说些什么吗？”</p>

他说话的时候，李明都慢悠悠地走到了床边，两只手撑在屁股下头坐下了，这一副懒散的样子让成政书有些不知所措。</p>

李明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他也不气馁，只道：</p>

“确实，我想，你也不可能知道……或者也是人类不可能解决的问题。”</p>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代人们的本体不在月球上，他们的思维转移起来也很简单。但他们有说要把我们撤离到哪里去吗？”</p>

“没说。”</p>

成政书不无恼怒地答道：</p>

“这群代人从来直下达安排，却很难把道理讲清楚。这样，我们也很难理解他们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安排。”</p>

李明都却像是在思索一样，好一会儿才问道：</p>

“他们可能回去后土城吗？”</p>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整个室内的气氛冷了下来。</p>

成政书疑惑地问道：</p>

“后土城是土星的太空站，我听小道消息说，土星城现在也像个大烟花，到处是五光十色的星星。”</p>

运输行李是靠物流机器人。李明都的行李不多。老组长和成政书只是找到了所有可以带走的东西，封在箱子里，然后推出门外。推箱子的老组长在听到李明都的话后，也转过头来，担心地看向这个寻常沉默寡言的青年人。</p>

“你怎么像是要上哪儿似的。”</p>

李明都盯着老组长白发苍苍的面庞，忽然想起了巫咸。在巫咸去世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也会像那样死去，在一个既见不到父母、也见不着栀子的地方……老组长看到他的面部微微发热，一双沉思般的眼睛目无焦点地好像在望很遥远的地方。</p>

“我又能去哪里？”</p>

然后，李明都笑着说：</p>

“我没想上哪里去，就是刚跑回来脑子晕乎乎的，所有的感觉都很迟钝，好像自己不像是自己了一样，我得冷静一下。”</p>

老组长疑神疑鬼：</p>

“从我见到你开始，你好像总是分神得厉害，注意力不集中，你在想些什么东西，现在可不能瞎想，还需要听从组织的安排……不要太兴奋，待会儿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p>

他话还没说完，从盥洗室里出来的成政书在弯腰的时候，看到床底下藏着酒，这显然不是李明都藏在这儿的，他意识到这是老组长上次聚会后塞在这儿的。第三前线有严格的饮品管制，有酒水但不能私藏，这年轻人立马怪叫道：</p>

“你怎么把酒藏在人家窝里啊！”</p>

老组长的思绪一断，转身就捂住这年轻人的嘴，说：</p>

“别出声，飞船飞起来无聊着呢，得弄点东西作伴呀！”</p>

“我的意思是……”成政书说，“我看到了，那我是不是也有份啊？”</p>

老组长把酒瓶塞进自己的怀里，用打印机器给自己打印了一个口袋。然后两个一大一小的太空酒鬼开始偷乐了。</p>

李明都失笑，也不管这两人喧闹，接过他们的活计，把箱子封好推到门外。第二班拖车似的物流机器人已在门口等候。等物流机器人载上箱子出发后，运输人的矿车似的机器已经到了门口。</p>

上面站着不亲近的七个代人。他们、老组长还有成政书都和李明都一样穿上了打印太空服。有的人还背着小包，包里装着第三前线特制的高压缩食品。老组长见着他们的配置，一拍大腿说：</p>

“我们也该去食堂拿一些的。”</p>

成政书迟疑说：</p>

“我们在这太空中应该也就几天日程，不需要吧。要是真有意外……那也不可能顶用。”</p>

“矿车”上有个人是被指派的临时队长。队长说：</p>

“我们是最后一批了，老同志，小同志，快走吧。还有什么东西没带上的吗？”</p>

老组长和成政书自己的房间已经打扫得干净，他们自己都背着打印出来的外置背包。唯一可能有问题就是李明都。</p>

他们看向李明都，于是李明都也恍惚地转身看向自己在第三前线这个陌生的房间，也就看到了那副挂在盥洗室里的天问卷。</p>

“这字确实写得挺好的，鉴定一下，没准很值钱，你要带这书卷走吗？”</p>

李明都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早就背得差不多了。他说：</p>

“不了，我没什么好准备的，可以走了。”</p>

车就这样开动了。走廊上的挂灯冥冥地照亮了逃难者们的身体。基地里的空气像是风一样正面刮在他们的身上。墙上有显示器，等到遮挡月球太空镜的几颗星星移开了他们的位置。地球的蔚蓝色便一览无余地从显示器里倾泻到了车前。</p>

李明都专心致志地凝视不停掠过他们的显示器，以及每一个显示器里闪过的地球。他凝视的位置似在一个点上。</p>

老组长问他：</p>

“你家在哪儿？”</p>

“我家？……我家在江城与汉城之郊，靠着姬水。”</p>

他说。</p>

“那倒不错。”老组长说，“姬水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我以前也去过一次。”</p>

“怎么去的？”</p>

李明都好奇了。老组长摸了摸自己装着酒瓶的外置口袋，成政书在旁边紧张得要死，生怕他犯浑当众把酒水拿出来。他们都听到他说：</p>

“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当时我儿子要登火星，要去汉城培训一年。”</p>

“然后你就跟着去了。”</p>

“怎么可能？哪有老子陪儿子走的道理。我是后来，好像是五零年的时候，冬眠醒来以后，到汉城去了一次。那时候，你应该知道，代人已经蔚为流行，人类的世纪日新月异，过去的培训基地已经废弃了。我当时就沿着姬水开车。姬水在旁边奔流不息。我逆水而行，走进山里，前往了那片长满花草树木的废墟……当时的天空干净得像洗过一样，在废墟里长出的绿叶丰茂得像是盖子。”</p>

或者是因为他们开的头的关系，沉默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地交谈起自己在地球的故乡。对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孤零零的人们而言，他们都想起了过去各自生活中的许多片段。</p>

“你都开进函岭了呀……我本地人都没去过几次。”</p>

“那可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p>

老组长说。</p>

李明都靠着车子旁边的栏杆说：</p>

“我不爱出门，我的前半辈子就去过两个地方。”</p>

“哪两个地方？”</p>

“姬水县和江城，不对，姬水县也属于江城，那我有半辈子都在这一座城市打转。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我会到月球上，更别说在这么一座森严的基地里了，当时我对旅游最大的期望其实就是去戈壁看星星……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懒得去做，我当时好像是这么想的，不过是费去钱财追求一些无所谓的别人口中的浪漫，徒徒消耗人的精力罢了。我原以为我会一辈子就在这一小座城市里打转。”</p>

“但你到底还是出去了，不是吗？”</p>

老组长说：</p>

“我记得你在冬眠前应该去过戈壁一次。那里的星星怎么样？很漂亮吗？”</p>

李明都猛地意识到老组长对他的事情好像不是一无所知。他撇过眼神，不安分地摩挲太空服上被打印出来的纹理：</p>

“和乡下能看到的星星好像没什么区别，可能是我去的时候或者地点不对吧。”</p>

老组长盯着李明都的眼睛，忽然问道：</p>

“那现在你想去哪儿呢？”</p>

李明都侧过眼去，说：</p>

“不知道。不过，我想我的家可能又要荒废了。我是几个月前来的，那么那里应该已经久积尘土了吧。”</p>

一旁的成政书见缝插嘴：</p>

“谁知道呢？我们以后恐怕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了。天南地北，没准什么地方都可能要去了。”</p>

老组长点了点头：</p>

“这要看实际的灾害情况，和组织的、人类的共同体的安排了。”</p>

车子移动得很快。只几分钟，在探地卫星和地球之间飘起了未知的由无数冰屑组成的洪流，淹没了那宝石般的蔚蓝。显示器闪了闪，碎石撞了过来。有人尖叫了一声，然后墙壁上连续上百个显示器全部换了画面，里面的景象变成了一颗火红的星星。人们意识到这是它们所联通的探地卫星被破坏了。</p>

暗沉沉的红光照在人们的身上。成政书眼瞧着周围是一片惶惶不安的等待，他靠在栏杆上良久，捏着自己的下巴忽的说道：</p>

“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老组长，明都哥。”</p>

老组长说：</p>

“你要做什么约定？”</p>

其他七个不熟悉的代人听到成政书的话，也都看了过来。</p>

“我想说的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世界各处的情况都不清楚，我们一出去可能是先按照太空防御法进行紧急避难。这种避难是不可能长久的，我们到底、一定是会被分派出去的。如果情况好，就是回归正常的自由流动，如果情况不好，可能就是参考个人意愿的强制分配。我想大家应该都有不同想去的地方吧……”</p>

他认认真真地说道：</p>

“因此，如果以后我有幸，而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来长安城大雁塔找我，我家就在那附近。如果我不在长安或者长安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那么我一定会在火星圈，我的女儿在火卫二的自动化监测点工作……不论如何，不论之后会发生什么，组织怎么安排，我想我最后一定会往火星圈去的，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女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