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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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水泡，像是疮，像是怀有婴孩的肚子，像是突起的指肚，像是钢铁之上即将渗下的油亮油亮的涔涔汗滴。</p>

在黑暗中和着黑暗一片，而当雷电照耀时，会闪出一阵炫目的彩光。</p>

别样的事物粘附在古老探测器的残骸之上，与其一起留存至今。</p>

机器人们尚且对这种东西的性质一无所知，因而互相之间都禁止直接靠近，既是对自我的保护，也出于不造成“对未知生命的污染”的目的。</p>

汇集在目标物体两百米内的机器人数量刚好是二十。</p>

二十个机器人里一半是像李明都那样被征集来的使用工具的人形机器人，另一半是天生就是为木星空探而服务的小型飞机状机器。李明都发现三号观测站的人手好像是最少的，这里只有他一个。</p>

它们很快靠在一起，以直连的方式互通有无，即认定应进行多段连接战术。</p>

所谓的多段连接，即是将每个机器人作为信号中转站使用，各自分开数千米，保持微弱联系，然后一截连着一截一直连到最近的观测站为止。</p>

李明都混在其中，也乐个不用思考的简单，按照集体的约定从风暴中回返，和其他机器人一起按列排布起来。</p>

在多段连接战术实施的过程中，二十个机器人的队伍很快扩大到三十个、五十个。等到差不多现存的没有损坏的任务机器全部加入连接时，最前的一头已经触摸到了最近的四号观测站。</p>

四号观测站即刻把信息回报机械卫星。</p>

机械卫星的指令便像一道脉冲沿着链条一级级传来：</p>

“暂且不动，维持链条信号，等待回收作业。”</p>

十几分钟后，木星风暴中所有的机器人都收到了相关命令。有人类灵魂的机器人也不例外。他在黑漆漆的世界里一会顺着风，一会逆着风飞行，维持自身不超过通讯节点一百米的范围。</p>

而等到目标物体继续随风飘荡，所有的节点同时变阵。李明都按照上一个节点指示的经纬高程距离变化往下一个节点转移。</p>

这样的转移发生了三次。在第四次，他依旧全神贯注，却遭到意外。一股歪风带着云流闪电把他直直吹飞数千米。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接近了目标节点，结果回过神来，几不知是东是南是西是北。身后的背包隆隆作响，而身体几乎失去控制。</p>

黑暗的大气蕴藏的依然是无常变化的风暴。张皇失措的天地，闪着不同颜色的电光。</p>

幸亏局部的气流回旋，他得以顺风而飞，在风云的拥簇下成功抵达目标节点附近，然后急急逆风，开始回旋。</p>

从出厂时间来看，19号要比他年长。</p>

他问道这位前辈：</p>

“接下来的步骤是什么？”</p>

19号的反应迟钝，它和0234或其他一切机器人一样并不善于交流，它说：</p>

“前线无人机侦查已经完成，我们需要按照命令原地等待。次生步骤可能是定点取样。”</p>

“定点取样是什么样的？”</p>

李明都感到稀奇了：</p>

“这么大的风暴又要怎么定点呢？”</p>

19号也不甚清楚，对定点取样的了解是从前一次任务文本中被他知悉的。那是对于极具价值、必须获得的样品而会采用的雷霆手段。</p>

这多段连线战术的活也始终不曾轻松。在第五次转移中，高空散逸层部分传来一阵轰然的雷鸣。一阵旋风急急地冲击在机器人的身体上，好似要撞碎似的。李明都始终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在这变化无常的狂风中斜斜飞去，再借一股逆生气流向上折转，勉强维持自身还在目标节点附近。</p>

到处是风暴的号叫，到处是冰晶与不知是什么成分的灰尘，像是冰雹，像是雨一样，瓢泼地在中空生成与消失。</p>

风也，刮不完。云也，散不尽，就在这时，他受到了下个节点逆溯来的命令：</p>

“任务结束，保持自身完整。”</p>

李明都还没反应过来，19号闪着眼睛、立刻提醒道：</p>

“这就是叫我们保持自身安全的意思，已经可以离开了！”</p>

风的走势越来越怪，方向变化无常。李明都刚刚以为自己找到与运算出的些许规律全部失效。凝结的浊雪片在刮他的身体。</p>

他不再犹豫，径直按照接收来的第三观测站撤退路径，向着遥远的方向一路狂奔。</p>

就在那时，天空破开了一个口子。</p>

李明都原以为那是一道金色的闪电。但转眼，裂缝斜斜扩大，风云突变，大气发出一阵更为强烈的轰鸣。深沉黑暗的乌云在一瞬间分为两片。</p>

顿时开出的透明大气犹如一泓清澈的流水。广袤的流水里，倒映着四轮弦月，一条银河还有点点滴滴的繁星洒满银河外的穹苍。</p>

而在群星密布的昏暗天幕之上，是一颗巨大又明亮的彗星，在运行之中正放射白光。长长的尾巴向上翘起。向着木星的身子则犹如射往天地彼岸的利箭。</p>

李明都再闪眼，白光越来越盛，越来越大。闪烁的亮点垂到地平线的上方。庞大的身躯遮蔽了满天的乌云。</p>

他才知道那不是彗星。</p>

那是机械卫星的母舰。</p>

来自落后世界的灵魂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地转过了自己的视线，望向了那四轮月亮。他熟悉的那颗最大的月亮在空中凝然不动，放射光明。</p>

而他所不熟悉的最小的月亮，那时正呈现出半月相。然而在半月相的中央，是一个黑漆漆的开口，犹如深不见底的海洋。</p>

年轻人的灵魂再度把目光转向彗星，只见到彗星的边缘，飞出了更多的机械。环绕飞舞的蜂群，渐渐遮蔽了大半的天空。</p>

云海之上，正在升起的太阳亦显得黯淡无光。</p>

最不想执行任务的人类灵魂在这时反倒更愿意驻留观赏。那点说不清楚的快活叫李明都忘却了劳累。</p>

最严苛执行任务的机械生命在这时更严苛地提醒道：</p>

“我们应当尽快回到观测站。”</p>

“嗯……”</p>

身体的虚弱重新提醒李明都应当尽快走了。</p>

他一边往回飞，一边回头望。</p>

阳光穿过了蜂群的缝隙，闪在被涤荡干净的云海之上。飞行装置留下的烟气飞过了云彩。</p>

那时，烟气里的水份在阳光下发生了冷凝，光线在液滴之间折射，翻腾的云海之上便架起了四道彩虹。</p>

第三观测站内一如既往。小的如充电模块，大的如外面的伞与蜈蚣、仓库的蛇手机器人，又或者中枢的蜘蛛，研究室的方块们都正在执行各自的任务。</p>

直到走到熟悉的等候室内，他才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唐突自爆信息的愚蠢举动。这个愚蠢举动会不会给他带来些什么，他还不太清楚。</p>

年轻人忐忑不安地把19号从自己的背上解下。第三观测站内有机器人的维护工厂。他把19号的残骸送到了维修工厂的门口。像是方块的机器人，张开一张大嘴，叫他把19号放进去。</p>

等到19号消失后，他的心就稍微安静下来，仰脸躺入方块机器人的大嘴里，同样接受了维护工厂的检修。</p>

部分内皮、外皮的开裂需要更换。电磁与飞行组件也留下了暗伤，需要检修。至于表面的防护涂层则更需要重新上一遍了。</p>

数日之后，木星的风暴已在重新积蓄。黑暗的有形的幕布再度升上天穹。</p>

他从维护工厂内走出，安心地回到等候室里。</p>

等候室里暂时只有他一个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