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扪天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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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呼哧呼哧地吸气，好一会儿，才踉踉跄跄地走到像是透明的窗的位置上，看到连接两座的高塔的桥梁外，数以百万计的悬浮单元正像海与海上的浪潮一样驱逐那缺了一半的黑暗。</p>

他又转过头来，望望那些之前还在与他和刺人敌对的东西，知道是这群东西救了自己。</p>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p>

李明都不理解这件事情。</p>

悬浮单元亦无法做出回答，只是静默地、在他的周围、旋转与漂浮着。</p>

而这间房间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造型，是一个六边形的形状。上面和下面都是平整的板，六面墙壁上没有门，只镶嵌着六块像显示器一样的窗户。</p>

中央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沓悬浮单元，向着上方发着淡淡的蓝光。</p>

他意识到这种悬浮单元就是刺人口中所说的“会复制自己的机器人”的基础原型体。等到大步靠近后，他看到一块悬浮单元……可能是一块已经损坏了的悬浮单元，被放置在玻璃箱子中。上面有按钮似的东西。</p>

他打开玻璃箱，取出那块悬浮单元。没有悬浮单元阻止他，他就放心地、按下了上面的按钮。</p>

里面传来了一段叫他真正熟悉的语言。</p>

没有像先前那样奇妙的刺耳的变化，平静而安详，从而真正不可思议起来。尽管李明都并不清楚这个时代这颗星球到底还是不是，但语言，千年就足以让语言发生变化。</p>

这段被录制下来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个虚弱的母亲的。</p>

她在这段录音中佯装轻松地说道：</p>

“现在，你们已经真正自由啦。不过呢，我仍然有一件事情，最后的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们。你们应该知道地球吧？对的……对的，那是我们的祖先所在的地方，是的，是的，古代人类在上面生存了很久很久……呀，你们知道就太好了……”</p>

说到后头，她的声音变得很弱。</p>

也因为这个原因，声音里的那个她开始哆哆嗦嗦地请求道：</p>

“靠近一点，靠近一点……唉，我就是想这样说话……是的，是的……那就方便了。你们也知道吧，我们的星星，那颗叫做地球的星星，是围绕着太阳转动的。太阳的生命还很长，但一切事物都会变化。太阳也会变化，在七十亿年内，太阳会膨胀到现在大小的数百倍，数千倍……那个状态叫做红巨星，也就是恒星失控燃烧突然变大的阶段。”</p>

“太阳，我第一次在太空中看到它的时候，我还很年轻……但它会变得很大。它会先吞噬水星，然后吞噬金星。我们的母星呢，它的命运，我们不太清楚……因为太阳会损失三分之一的质量，它会把我们的星星的轨道向外推得很远，但是也可能在推远之前，就会把我们的星星吞进去。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但是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你们可以把它从太阳的边上推走吗？千万别让它消失不见了！要是那样的话，以后哪怕还能再回来，但也就再也、再也看不到了……所以我现在请求你们。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啦！你们辛苦啦！”</p>

然后是一声死亡般的哽咽。</p>

接着就是漫长的寂静。</p>

录音到这里终止了。</p>

李明都失手，保存了录音的悬浮单元落回了透明的箱子里。他把脸扭向窗外。窗外是一片冰冷的寂静。</p>

度过了百亿年岁月的星星在已经什么都不剩的夜空中静静地凝望着空虚的宇宙。群星冷酷地妆点未来的夜空，形成星环的物质的碎屑，像是一道河流，正在庄严地流向天际。</p>

封闭的小屋子里，上百的的悬浮单元正绕着圈缓慢地飘动。</p>

它们是居住在地球上的某个文明为了地球未来的存活所留下的后手。如今，它们正在履行这一誓约。</p>

但李明都还是不理解，他不理解地大叫道：</p>

“可是这颗星球上已经诞生了新的生命，你们为何不把你们的意图告知给这些生命呢？”</p>

自复制单元们依旧在缓慢地绕着圈。</p>

李明都感到地底传来一阵震颤。</p>

是这六角形的房间脱离了这巨大的环星建筑群，升到了更靠外的位置，慢慢地移动着。</p>

窗户外，即将死亡的太阳的尸体绚烂地照耀着他已经死去的第三位孩子，见证它已经凝固的内芯，见证它已经不再进行板块运动的身体，像是僵尸一样漂浮在永恒的夜空中。</p>

它的一半被壮丽至极的红色的耀阳照亮，而另一半则无可救药地落进了背对太阳的黑暗。</p>

飞行中的房间正是来到了黑暗的这一侧，这死亡之所。</p>

连绵起伏的岩石的群山的中央，是无数的撞痕。其中最大的一个陨石坑的中央，留着一根柱子。</p>

一根长着荆棘长着刺的柱子。这根柱子好像连接到了星球地壳的深处，像是一个异物。</p>

接着，悬浮单元在空气中投影出两张画面。</p>

在第一张画面里，与这根柱子一模一样的东西，从遥远的银河飞来，笔直地撞上了地球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土地，在地球的岩壳上留下一个比喜马拉雅山脉更为壮观的陨石坑。</p>

接着，它们插入了地球的深处。</p>

而在第二张画面里，柱子上面的刺，吞没了一具地下留存的化石般的东西。岩石在他的体内，像是被碾碎了一样。数日或者数年，也可能是数十年过后，巨大的柱子的一根刺上吐出了一个人形。</p>

那个人形，就是……李明都所熟知的刺人。</p>

他们是从异星到来的居住者。</p>

李明都一阵哆嗦。</p>

而其他的悬浮单元还在陆续投影出更多的画面。越来越多刺人们生存的图像逐渐萦绕在李明都的周旁。单元们就像是委屈的孩子拼了命地在证明自己不曾犯错。</p>

李明都还有很多疑问，但在这时，所有的疑问已经不再重要。</p>

他站在窗边，遥遥地看到这被自复制机器人所制造的巨大的建筑正在崩塌。使命已经完成。里面所藏着的无数单元正在向着近地宇宙空间起飞，在那死亡的无生机的大气中划出一道焰光，像是流星。不知几千亿的流星便像是一道新的银河。</p>

最初的推动，已足以将这颗人类、不定型、恐龙或者鸟儿，还有其他说不清的生物居住过的地方送入远离太阳的更安全的轨道。</p>

那时，地球的一侧对着茫茫的黑暗，而它的另一侧则对着太阳正在膨胀的死尸。人们远离了家乡，而地球也在远离它已经存在了一百亿年的地方。</p>

在这冷寂的世界里，李明都已经不再可能寻到他、人类、不定型、恐龙或者鸟儿，还有其他数不清的他所知晓的任何一种生物所存在过的任何痕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