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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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小芹的机要科在战训科隔壁，是个带铁门的套间，里间放文件、电台等，坐着一位小姑娘。外间是科长办公室。</p>

面积虽小了一点，采光也要略逊一些，但室内放满了盆栽的花草，把四壁映照得明媚鲜艳，再加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充满了特有的柔媚与温馨。</p>

秦时月想，这办公室倒不失雅致。</p>

扈小芹正在用剪子侍弄花草，见秦时月进去，一时有些突兀，将剪子收入抽屉，微笑着问他大驾光临，有何指教。</p>

她原是客气，不想这秦时月却不知道客气，没聊几句，就说起了上次开会被她大嗓门干扰的事。</p>

扈小芹没想到秦时月还记着这事，“嘻嘻”笑了两声，说当时遇到宣大姐在串门，也就坐了下来，说到某件事，大家谈得开心，又不知道隔壁会议室有会。以前团部几乎从来不开大会，这个会议室也从来不用。不好意思，大嗓门吼惯了，扰了会议，请勿怪为是。</p>

时月听了，说，哦，原来是事出有因，那倒是他过于性急，讲话太冲了，心里已有了歉意。</p>

之后，他与扈小芹分享了自己以前在战区司令部上班时的体会，那种紧张、肃穆的氛围。</p>

“你们那边是天上，这里是人间。天上与人间怎么会一样呢？天上住的是仙人，人间住的是凡人，两者自然会有天差地别的嘛。”扈小芹有点不悦地说。</p>

秦时月知道她是在损自己，也没在意，笑笑说：“哪里来的天上和神仙，不都是烟火人间和凡夫俗子？单位性质不一样罢了。”</p>

“那你们的单位级别高啊。”扈小芹继续不依不饶。</p>

“好了吧，妹子，咱们也别抬杠了。实话说吧，那天我也只是对事不对人的，也不知道是你们，更不知道那会议室从来不用……我对你们会有什么意见啊？何况我只是来挂职锻炼的，犯得着得罪谁吗？”</p>

秦时月见扈小芹不响，便继续说，“讲话嗓门大也没什么，我老家人都这样，喉咙放开了吼的。只是，公家人，需要因时因地而已……唉，不说这个了。至于那天开会的事，由于是临时通知的，你们几个不知道很正常……我的态度也不好，不问原因就横加指责，过于粗暴……是的，太粗暴。今天过来，也是来道歉的。”</p>

扈小芹这才将头抬起来，冲他嫣然一笑，说：“您是长官，又是为了工作，道什么歉呢……”</p>

时月见她笑了，知道僵局已经打破，便笑着说：“其实，我倒是比较羡慕你们基层，人放得开，讲话也自由自在，不像我们在战区，说话走路都是静悄悄的，男人迈的是猫步，女人移的是莲步。除了电话铃声，还有轻轻的接电话声，几乎没有其他声音，也难怪自己一下子适应不了秦梦这里嘈杂的人声和语声。”</p>

“秦团谦虚了，总是上面好啊，要不怎么会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呢？我们是水平不行，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在下面糊口饭吃。”</p>

时月听了，忙说她是过于“谦虚”，并夸她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单纯、直爽之类，让扈小芹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p>

时月于是装作不经意地聊起了食堂，说：“听人说扈科长是独生女儿，家里条件很好。如此金枝玉叶的姑娘，那一天三餐可能会很讲究吧？”</p>

扈小芹说：“别听人家嚼舌头，我哪有那么娇贵？团部食堂的饭，我也吃。”</p>

时月说：“这样啊，那说明那胖厨烧的伙食还行嘛！是在这里吃的？还是打包回去的呢？”</p>

“打回去的。”小芹说。</p>

时月听了，见机会来了，便说：“哦，对了，听人讲，不少打包的人都是两份三份地打的，是吗？”</p>

“是啊，他们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呢。”小芹仍然没有听出什么弦外之音来。她显然从来没听到过食堂大师傅的话，还有同事们的议论。</p>

“那你呢，有没有带去给家人吃？你父母啊，家里的保姆啊，之类。”时月问。</p>

“谁啊？我？带饭给父母或保姆吃？什么人啊，亏他们想得出来！我老妈早死了。老爸吃饭讲究得很呢，得保姆专门烧给他吃，每天的菜谱都不同。这保安团的粗茶淡饭，他能咽得下去？哼！”</p>

秦时月一拍大腿说：“就是啊，我也不相信，你们大户人家，吃饭哪能这么随便……人家带两份三份的，我信；你扈小姐也带几份的，我不信。可有人硬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你特别喜欢吃单位食堂的饭菜……”</p>

秦时月表面上是在表扬扈小芹，其实是用了激将法。</p>

扈小芹听了，不屑地将嘴撇了撇，大大咧咧地丢了一句：“这些打嘴的，就会在背后说人坏话。什么我喜欢吃，呵呵，他们懂个屁！是我家的猫狗喜欢吃！”</p>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秦时月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家的猫狗也在吃保安团的饭菜？”</p>

“什么确定不确定，文绉绉的——我就是给猫狗吃的，”扈小芹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保姆不会照顾，老给它们吃剩菜剩饭，我心疼。看看同事们吃一份带一份，也有带两份、三份的，我也就随手多拿一份，给小猫小狗吃呢。”扈小芹说完，看了秦时月一眼，拉开抽屉拿出剪刀，又开始修她身边的一盆兰花叶子。</p>

看来，这谈话应该接近尾声了。时月想。</p>

其实，秦时月也不懂扈小芹的心理。</p>

自从上次他不让她跟去乡下，她对秦时月也没先前那么热情了。也是，她傲得很呢。她扈小芹是什么人？还怕缺男人？追她的人可以排几条街呢，只要她愿意。</p>

“你这不是胡闹吗？糟蹋了粮食，也糟蹋了自己！”秦时月这时可不再笑盈盈了，变得很是生气，连眉毛都拧了起来，“抗战刚刚结束，许多老百姓一天三顿都还保证不了，不少人家吃的是两顿，还是瓜菜相代清汤寡水的，你倒好，竟然用这么好的伙食喂猫狗！若被老百姓知道，会怎么骂你？说不会骂你是‘猫狗小姐’‘猫狗科长’。你爹呢？他干什么的？怎么不教育你？养出你这么个暴殄天物的俗物来？！”</p>

扈小芹惊呆了。</p>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被人数落过，也从未被人称作过“俗物”，何况还是一名长了她几岁的同僚。</p>

天生“尤物”，以前倒是有人赞美过的。</p>

她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小的人，有什么好东西很喜欢跟小姐妹分享，也经常会叫人去家里聚餐。</p>

她起初并不从食堂捎饭，后来看人家都在带，又听了宣自嫣的怂恿，便想到了家里的猫狗，心想不带白不带，带了解狗难，于是就学了样。</p>

现在秦时月这么严厉地批评她，好像她犯了多大的错似的。</p>

她虽然对“暴殄天物”的意思不甚明了，但想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一时又羞又恼，却不知说什么，激动与尴尬之下，竟然直接捂着脸“哇——”的一下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往楼下跑，然后骑上马向家里急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