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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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来的笔画一边光，一边毛，就是偏锋造成的。</p>

偏锋写出的笔画，由于笔尖用不上力，墨水无法通过笔尖“渗”入宣纸，只是“涂”在纸面上的，所以笔力不够，写出来的字精神不足，像个病人。</p>

而中锋运笔写就的字，骨肉饱满，神采奕奕。</p>

为了顾及作者的自尊心，秦时月还说得含蓄了一些，只说是“侧锋”。</p>

但有自知之明者，自然会想进去；而不明者，也不至于伤到人家。因为在行草书中，侧锋是被允许的一种笔法。</p>

“哈呀，秦团真是火眼金睛，专业！不瞒您说，这是敝人的手笔。”庄厚德也开始用简称了。</p>

秦时月说：“毛笔书法，撇开章法布局，就单字而言，中锋运笔是否到位，最考验功力。中锋取势，蓄劲，可以力透纸背。笔划转换中如果能始终保持中锋，则笔势灵动圆融，线条饱满滋润，富有弹性和韧性。侧锋取妍，只可配合使用，穿插点缀，多用于弧线，但不可多，多则浮，容易华而不实。”</p>

庄厚德听了哈哈大笑，说：“啊呀，上峰真是为我送来了个宝。人才啊，人才！您刚才这些话，实是行话。说实在的，中锋运笔，一直是我的弱项，正愁没有老师呢！以后您多多指教！来来来，请坐，请坐。”</p>

说这话时，庄厚德的手从肚子上下来，并且重新用火柴点燃了雪茄，满意地吸了一口，舒服地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在椅背上。</p>

秦时月便在庄厚德对面椅子中落座，一边与团长闲聊，一边无意识地打量着办公室。</p>

马科长在一旁介绍说，团长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边办公，里边休息。团长精力好，没有午睡的习惯，又喜欢书法，于是给他弄了张实木桌子，文房四宝置全，可以像模像样写字。</p>

庄厚德听了哈哈大笑，说：“‘像模像样’，讲的好。写字就应该有氛围，有恭敬心，认认真真的。对啊，以后秦团如果中午不休息，可以过来一起写写字，不吝赐教，哈哈哈。”</p>

秦时月连忙拱手示意，点着头说：“不敢不敢，谢谢团长信任。”</p>

他这可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觉得庄团长这个写字的爱好好。至少要比搓麻将、打扑克的娱乐好。</p>

闲聊中，秦时月告诉庄团长：自己童年时经常与小伙伴们打扑克，用的是自制的扑克牌，用硬纸板剪成的，游戏名叫 “抓车马炮”。</p>

抓得天昏地暗，不知道时间，直到太阳偏西，身上凉起来了，鸟儿都叽喳着开始归巢了，才知道时候不早，起身一看，猪草篮还是空的，那怎么回去向父母交账？</p>

小伙伴们一合计，于是潜入地里去拔草籽（紫云英），剥油菜叶，折蚕豆，等等，有什么顺什么。</p>

再在篮子表面盖上一层薄薄的猪草，里面有卷耳、小蓟、荠菜、马兰头、酢浆草、牛筋草、蒲公英、垂盆草之类，身边野地里有什么扯什么，然后急呼呼地往家里赶。</p>

运气好时直接到家，蒙混过关；运气不好时，被人发现偷了庄稼，就会被夺了篮子，牵了手，去家长面前“告消乏”，结果换来的不是一顿屁股就是一顿数落……</p>

这打扑克最大的毛病还在于，打时津津有味，起身后却晕头晕脑，脑子里一片空白。</p>

既然什么收获都没有，上初中后功课一紧，他就不打了。</p>

麻将也不是什么坏东西。秦时月在战区司令部上班后，也陪长官们玩过，但学会就戒了，主要是觉得时间和精力搭配不起。</p>

这打麻将，一坐下就是半天、一天。要是迷上了这个，那他还怎么做其他事情？</p>

他想把时间用在文化学习和体育锻炼上。</p>

他想有渊博的知识，也想有一个硬朗的身体。</p>

前者可以充实生命的厚度，提升工作能力，也可增加业余生活的趣味。</p>

后者可以让人不受病痛的折磨，不受别人的欺侮，必要时还可以用来保护自身和亲人，又能像杨家将、岳家将、戚继光等古代英雄一样驰骋沙场，保家卫国。</p>

书法无疑是“文化学习”的一部分。</p>

它属于文化，属于艺术。</p>

可以增进知识，陶冶情操，也可以让他从点线块面的组合当中，获得一种赏心悦目的审美体验。</p>

庄厚德站起来，将秦时月的手一拉，就拉进了内室。</p>

“嗯，好一股墨香。”秦时月吸着鼻子说。</p>

室内当窗放着一张硬木桌子，上面铺着毛毡，右边一张小几，放着笔筒、笔架、砚台、水注等物，笔筒里插满了大大小小的毛笔。</p>

左边靠墙，则是一排湘妃竹架子，上面叠着白色的宣纸和黄色的元书纸。</p>

庄厚德已经迫不及待地铺纸提笔。</p>

时月见他运笔时，将毛笔一摁到底，当作铅笔、钢笔一般在划。</p>

笔划转换时，毛笔又在纸上跳来跳去，削来劈去，跟农民锄草、削麦一样。</p>

这样的行笔，是不懂“用笔”的表现。</p>

没有起收笔动作，也没有提按、转折、起伏，产生的线条单薄而缺乏弹性，更没有圆润感。</p>

笔划之间也缺乏必要的过渡、引带、呼应等关系，从而极大地影响了结字的严谨与紧凑，也影响到整幅字的章法和气韵。</p>

秦时月说，古人认为，“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p>

在他看来，“结字”在于模仿和记忆，相对比较容易，但“用笔”就不一样，只能来自观察、揣摩与临习，来自大量的训练，容不得半点调皮。</p>

很多人写一辈子字，都不会用笔，自己还蒙在鼓里，甚至顶着“着名书法家”的头衔在欺世盗名、误人子弟。</p>

秦时月于是让庄团长不要急于求成，这段时间就不要写整字了，老老实实地写笔划，画圆圈，下笔时千万别压住笔根，而是要将笔向上拔一下，让笔毛的上下均有空间，富有弹性，才能写出软笔的韵味来。</p>

否则，一摁到底，那要软笔干什么？干脆弄支排笔刷字就行，或者弄块抹布擦着写，还能写出墨韵和飞白来呢！</p>

秦时月示范了提按的功夫。</p>

庄厚德由于长期习惯了横着拖笔，所以提按时非常吃力，不是按重了出现一个个墨猪，就是提快了出现一根根鼠尾。</p>

秦时月看在眼里，说：“下按与上提，都须蓄着劲，拿捏得稳稳的，渐进渐出，不可以遽粗遽细……”说完又做了示范。</p>

果然，他写出来的撇和捺，笔划粗细的过渡十分匀称；写出的横与竖，哪怕中间细两头粗的，过渡也十分自然。</p>

“这毛笔拿在你手里啊，就是稳，哪像我，写快了，大刀一样乱劈；写慢来，又抖成个筛子！”庄厚德心悦诚服地说。</p>

秦时月安慰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特别是这手上的功夫，这个稳劲，得靠练出来，调皮不得，也急不得，团座不必叹气。以您的悟性，只要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很快掌握要领。”</p>

三人回到外室。</p>

庄厚德先在自己的红木椅中坐定，长吁一口气，摸着肚子说：“唉，我庄厚德呢，出身草莽，父母也只是普通的生意人，但他们偏偏希望我亲近道德文章，所以给取了这么个名字。今天来看，秦团才是真正的读书人，俊才风流，党国之希望啊！”</p>

也许是有相同爱好的缘故，庄厚德对秦时月表现出很大的热忱和信任。</p>

秦时月刚想坐下，听到此言，连忙欠了欠身说：“团座过奖，晚辈才疏学浅，加上初出茅庐，人生阅历浅薄，以后还望您多多指点。”</p>

秦时月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p>

庄厚德问了一些秦时月的情况，语气平和，就像邻家大叔拉家常一样，让秦时月的心里感到很是温暖。</p>

旧檀有《临池》诗相赞：</p>

常人皆有癖，</p>

有癖乃真人。</p>

笔墨含佳趣，</p>

临池贵领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