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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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汹涌，砸在大片芭蕉上，湿了红墙碧瓦。</p>

风雨霏霏，寒风入骨，书房里炭盆的火也逐渐熄灭。</p>

只听得远远几声惊雷，听得滂沱的雨声，这场雨仍在下，像是从多年前飘摇一直下到今夜。</p>

朦胧的雨幕模糊了眼前人的眉眼，可在灯烛摇曳的一瞬间又逐渐清晰在她眼前，灯影间，青年色转皎然，似有撩人风姿，楚楚又盈盈。</p>

姜藏月垂下眼睫。</p>

眼前人是彼时人。</p>

殿中红泥小炉滚着茶，青年动作优雅细致，将茶沏好后细心推至她跟前，就如同当年替她温柔挽发的少年一般，如出一辙。</p>

王富贵。</p>

这个久远到不能再久远的名字出现在她心间。</p>

是沉水寨跟她结过亲的人。</p>

她向来是这般沉默的性子，纪宴霄了解，便也并未问询她在想什么。</p>

廊檐下雨珠滴答作响，姜藏月掌心攥紧。</p>

临安城的任务她最后是失败了。</p>

她以为她结亲种合欢树救出来的人是王富贵，便借着买饼的由头一去不返。她想着王富贵脱离危险总会自己回家。</p>

后来她日夜跋涉回了四门，门主说任务失败她救错了人，最后当然没逃过水牢。</p>

她便想着总要知道救错的人是谁，可到底没打听到。</p>

只是听人说那一日临安东城门有个少年在那里等了一日一夜。</p>

像是一场淋漓的雨打湿了临安，经年未晴，不再相遇。这么些年她本以为这样一个人她早忘了，未曾想今日提及却记忆犹新。</p>

风雪蒙蒙，薄烟笼了满城，窗外飞雪有一瞬落在青年发间，逐渐湿润消失得无影无踪，青年在温软的烛光中弯着眼睫。</p>

她该是怨的，怨那样一个人。</p>

姜藏月思绪纷纷。</p>

他当初为何要假冒王富贵呢？</p>

当年的少年亦是如今这般眉眼如画，灯烛在他眼底映出明光。</p>

他依旧爱笑，不过少年的笑是清朗真诚，而青年的笑危险潋滟，一是真心，二是算计。</p>

纪宴霄似乎对当年之事一直耿耿于怀。</p>

当年任务失败她在水牢待了一日一夜，出来便发起了高烧，差点人就没了。</p>

那一截挽发的合欢树枝到底断成两截，什么都没能留下来。</p>

须臾间，她听得眼前人声音柔和：“姜姑娘在想什么？”</p>

姜藏月声音在夜风中清轻：“我只是想问殿下，当年那个让你等的人如何了？”</p>

“她总会回来。”</p>

纪宴霄轻轻弯起唇，若春花秋月的绝艳：“我们拜过堂。”</p>

未曾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p>

姜藏月再度失神。</p>

这样一个骗他在东城门等了一日一夜的骗子，他当真不恨么？一个说去买王记烧饼的骗子。</p>

在宁静无旁人处，他清浅的笑似涟漪：“红泥小炉茶沸沸，风雪夜里迟迟归。”</p>

姜藏月的眸色看不清。</p>

青年眉眼舒展：“她说是我爹让她来救我的。”说到此处忍不住笑：“可我爹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年了，除非她挖了坟。”</p>

姜藏月声音听不分明：“是么？”</p>

沉水寨里到底是一场错，她当年以为身着浮光锦的少年便是她要找的人。毕竟浮光锦在她看来已经是比较昂贵的料子了。</p>

纪宴霄弯了眉眼，手指摩挲着茶盏：“我倒是真的想知道临安王记烧饼有多好吃。”</p>

姜藏月抬眼。</p>

几案上那原本她没注意的盘子里就放着几个烧饼，夜风寒凉，烧饼早就没有一丝热气。可临安王记的烧饼如今已经开到了汴京。</p>

突兀间她就忆起了当年的事情，忆起那个雨夜少年将被褥全部让给了她。</p>

少年开口：“结了婚契便是要白首同心的，你莫要骗我。”</p>

可她只是一个做任务的人，连一开始上沉水寨也不过是为了那一千两黄金。</p>

这世上多的是人身不由己，姜藏月更加沉默了。</p>

纪宴霄盈盈的笑意攀上眉眼，递了一块点心给她。</p>

姜藏月目光落在他身上。</p>

纪宴霄眉眼着实让人赏心悦目，笑言：“姜姑娘可是有了心上人？”</p>

姜藏月敛眸回神，声音清寒：“殿下，奴婢没有闲情雅致考虑这些无关紧要之事。”</p>

她眉眼淡薄，言语间更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物件儿，似乎任何事情都挑不起心绪。</p>

纪宴霄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过如今更近了些罢了。</p>

只须臾间，纪宴霄笑着开口：“若是不知，还以为姜姑娘在回忆旧人。”</p>

她确实在回忆旧人。</p>

当年她太过年幼，做事太多地方没有章法，可就是那样一个叫王富贵的少年处处护着她。</p>

他质疑她是他爹派过来的人，却只是在思考一瞬后又相信了她，与她结了亲种了树。</p>

在安乐殿时，纪宴霄不止一次说过他们是同船共犯。</p>

她到如今也是不信的。</p>

姜藏月踏出书房门时，风雪停了，宫灯在夜里洒下一片昏黄的光晕。</p>

“明日该有大事发生了。”他含笑开口。</p>

殿中薄薄雪光映衬着天际，红墙碧瓦，雪夜茫茫。</p>

姜藏月面上锐冷依旧。</p>

她转身冲纪宴霄行了一礼，周到得无半分错处。</p>

“殿下。”她清冷的侧脸在银雪色下显出几分薄凉：“明日早做准备。”</p>

“明白了。”他眸色温柔：“多谢姜姑娘提醒。”</p>

说罢，他目送她回了屋子。</p>

廊檐下微暗，白衣乌发青年待再瞧不见人这才关了书房的门。</p>

再过不多时，屋内那一盏昏黄的光晕也逐渐归于沉寂，只与殿外风声簌簌不停。</p>

夜间，另一屋中点起灯烛。</p>

姜藏月静静誊抄着佛经，这些日子梦魇又来得频繁了些，只待她闭上眼，长安候府的大门一次次被血染红，堆成尸山血海。</p>

那样濒死窒息的感觉让她一次次心悸醒来，无数次将她拉回十年前，将她掩埋在尸体堆里不得喘息。</p>

满初瞧着天色，着实有些忧心：“师父，这都四更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