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陛下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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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又下了零星小雪，夹杂着寒风，呼呼地往人脸上扑，谢禧裸露在外的手不自觉的轻颤起来。</p>

她想起在清净殿的时候，内室外室尤其多的熏炉，早早烧上的地龙，除了批阅奏折片刻不离手的手炉，以及进了冬天林陈叶愈发苍白的脸色。</p>

有一次谢禧因为屋里太闷热开了窗户，当时游金出言阻止，说陛下畏寒。不过林陈叶还是让她开了，还问她不冷吗，她说屋里炭火过盛，开窗透透气。</p>

陛下很怕冷吗，所以最近愈发不爱出门，就算烧着炭火的暖阁里，也要穿着一整套的深衣。</p>

可这一切与她又有何关系，她能进宫本就是姑母的授意，有如今的地位也是因为姑母，陛下对她们姐妹向来视若无睹，以及隐藏在淡漠之下深深的厌恶。</p>

陛下与姑母之间的博弈，不是她能插手的。</p>

“阿禧，小心着凉。”</p>

谢禧身上一暖，谢新绿小心地给她披上了一件狐皮大氅，细心的扣上了前面的扣子。</p>

这件狐裘皮是阿兄三年前去漠北雪原猎得，阿兄怕她生病，特意为她做的，精致又保暖。</p>

那个冬天尤其冷，她那小身板扛不住，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阿娘急得连弟弟也顾不得整日守在她床边，她天天喝苦的要命的汤药，喝到最后闹脾气，偏要去院子里堆雪人。阿娘不想看她哭，给她窗户开了一条缝让她看雪。</p>

姐姐为了让她高兴，晚上偷偷在她窗边堆了一排小小的雪人，大大的头，胖胖的身子，每个雪人插了两支小小的树杈当胳膊，还用墨水点了眼睛，胭脂涂了脸颊。</p>

早晨谢禧一开窗就看见窗边一排雪白的小人，冻了一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憨态可掬。</p>

直到谢禧病好，窗边的小雪人也没有融化，因为阿姐每晚都会重新堆新的雪人，让她第二天能看见。</p>

谢禧一直知道，她被人呵护的很好。在被父亲允许的范围内纵容，阿兄疼爱她不异于大姐，母亲为了她有时连弟弟都顾不上，还有阿姐，满心满眼都是她。</p>

她一直放肆的享受着这一切，每天像活在阳光里。</p>

原来，天下第一尊贵的陛下，一直都很冷吗？</p>

“游大人，还请您回去吧，今夜我们就当您没来过。”</p>

谢新绿拥着谢禧往屋里走，玉楼和萝女也要送人，游金求助无望，只得怏怏离去。</p>

“等等！”</p>

谢禧突然转身，“阿姐，我去姑母宫里一趟，很快回来。”</p>

“阿禧！”谢新绿抓住她的胳膊，摇头。</p>

谢禧抚上她的手让她安心，“你放心阿姐，我知道分寸，见陛下无事我就回来。我好歹是谢家的女儿，姑母大不了打我一顿，到时候我要是下不了床，你天天喂我吃饭。”</p>

说完招呼游金，“游大人，还不快走！”两人直接跑了起来。</p>

“阿禧！”谢新绿在后面不放心地叮嘱，“一定小心，不要顶撞姑母！”</p>

“知道了！”</p>

游金在前面跑时不时回头看谢禧一眼，看她跟不跟得上。</p>

谢禧已经很久没跑这么快过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可是已经做出决定，容不得她反悔，只能跟着游金一路跑。</p>

雪越下越大，谢禧却一点感觉不到冷。她跑得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几乎坚持不住。好在游金喊了一声“章华宫到了。”</p>

谢禧停下来大口的喘气，若不是顾及仪态，她真想一屁股坐地上。</p>

游金大步上前敲响了章华宫的大门。</p>

“快开门！谢昭仪有急事要面见太后，快开门！”</p>

殿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寺人，“游侍卫，大后早已歇下，暂不见客。有什么事游侍卫明日再说吧。”</p>

说完就要关门，游金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侧身露出身后的谢禧。</p>

“不是我有事，是谢昭仪。她有急事要立刻面见太后。”</p>

“这……”</p>

谢禧是谢太后侄女，她说有急事要见谢太后，这个阵仗只怕不是小事，可太后那边……</p>

寺人略一踌躇，说道:“昭仪在这稍等片刻，奴婢先去通报。”</p>

游金哪里能让他走，谢太后肯定不见。</p>

“谢昭仪。”</p>

“等等。”谢禧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走到章华宫殿门前，差点瘫软在地，“我有急事必须立刻去见姑母，此事不宜声张，必须立刻。”</p>

“不可。”那寺人软硬不吃，“还是等奴婢进去通禀，外面雪大，谢昭仪和游侍卫进偏殿等吧。”</p>

说完就待离去。</p>

“游金！”谢禧一个手势，“拦住他。”</p>

“哎哎，谢昭仪你干什么？私闯太后寝宫可是大罪，谢昭仪三思。”</p>

那寺人双手被游金反制在身后，又恐高声叫喊惊了值守的侍卫，陛下还在章华宫呢。</p>

“放心吧，此事在我，姑母不会怪罪你的。今夜的事，姑母也不希望被人知道。”</p>

谢禧一路往里走，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夜的章华宫格外平静，连个值守的宫女内侍都没有，谢禧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直到谢太后寝宫。</p>

念双满守在屋外，看见谢禧不急不躁，说了句，“昭仪来得匆忙。”</p>

能不忙吗，一路跑来的，快累死了。</p>

“我来看看陛下，”谢禧往里看了一眼，屋内烛火不明，不见人影。</p>

“陛下在里面，太后也在里面。谢昭仪还要进去吗？”</p>

念双满没问谢禧为何而来，也没问她是怎么进来的，只是平静的回答她的问题。</p>

“我……”看这样子是让我进还是不让我进，我要是闯进去，念大家能拦住我吗，他原先可是随先帝南征北战过的。谢新看一眼念双满高大威武的身躯，有些犹豫。</p>

“昭仪还有事吗，没事就先回去吧。天寒地冻，昭仪身子娇贵，小心着凉。”</p>

“好。”谢禧点头，脚步要走不走，念双满不催促也不疑惑，只是安静地站着，好似一尊雕塑，静静伫立。</p>

“外面何人？”</p>

是太后的声音，谢禧一下停下了脚步。</p>

“回太后，是昭仪来了。”</p>

“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p>

“奴婢不知，不过昭仪深夜前来恐有要事，太后可要召见？”</p>

“让她回去，明日再说。”</p>

“是。”</p>

趁念双满转身回话之时，谢禧悄悄往前走到他跟前，外面没有烛火，念双满没看清她，由着她走到了殿门口。</p>

等到念双满开口让谢禧回去时，谢禧猛地冲了进去，进势太猛，把念双满撞到了门边。</p>

“谢昭仪……”</p>

声音像幽魂，谢禧不敢停，一股劲跑到后殿有烛火的地方，掀开珠链，谢禧骤然停下。</p>

“谢昭仪，您今夜，太失礼了。”</p>

幽深的嗓音从后面飘飘荡荡缠上来，谢禧好像没听见，也好像被吓呆了。刚刚快速奔跑起来的燥热消失，因恐惧而起的阴冷漫上来，她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p>

谢太后端坐上首，听见动静掀起眼帘，眼中不惊不怒。</p>

陛下，跪在她的跟前。</p>

我的天！这不是她能看的！</p>

“谢昭仪……</p>

念双满从后面跟了上来，“太后正与陛下商讨国事，有事明天再说吧。”</p>

“我、我……”</p>

谢禧手足无措，对上谢太后，她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甚至该不该继续站在这。</p>

念双满把谢禧拉走，谢禧手脚发冷，不由自主跟着他走。</p>

半路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林陈叶。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嘴唇冻得发紫，却又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p>

不知是笑半途而废的谢禧，还是笑软弱无为的自己。</p>

在谢禧印象中的陛下向来清冷矜贵，但她总是说他沉默寡言，木讷的像个木头，若不是因为他是天子，就算长着张貌比潘安的脸，她也不想去他跟前自讨没趣。</p>

可现在的陛下，像一只折翼的鹤掉进了沼泽，满身泥泞，欲飞不得。</p>

“谢禧，你还有何事？”</p>

谢禧始终不走，谢太后终是没了耐性。</p>

“姑母，我有事！”</p>

“何事？”</p>

谢太后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在此等境地下谢禧还敢在这。</p>

“我来……”</p>

“我来找陛下！”</p>

声音又大又响，直直地往人耳朵里闯。</p>

“找陛下，”谢太后看了一眼跪着的林陈叶，“找他何事？”</p>

找他何事？当然是带他走啊，再不走我都要冻死在这了。</p>

谢禧遇见犹豫不决的事情，向来三思而行，因为带来的后果有她父兄承担，她不担心。但是造成的结果不一定是她想要的，没必要。</p>

可现在这件事的后果，怕是父兄也承担不了。</p>

谢禧三思而行之后，拉着林陈叶跑了。</p>

林陈叶突然被人拉住手带起来，惊愕之下抬头，正碰上谢禧转身，一头冰凉的长发拂到他脸上。然后他就跟着谢禧跑起来。</p>

“谢禧！”</p>

身后传来谢太后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恼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