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猫鼠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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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春风吹绿了原野，雨水打湿了街巷。</p>

在外游历多时的程欢终于是回了京城。</p>

御书房内，一个精致的黄铜薰炉袅袅燃起青烟，那股清香吸入鼻孔，令人神清气爽。但是房间内的气氛却相当压抑，似乎让人透不过气来。</p>

“你追昝敏，从去年腊月追到今年三月，你追到了么，程欢？”皇帝眼睛瞟了一眼跪在面前穿着一身破烂，饱经沧桑的程欢，悠悠问道。</p>

“回圣上的话……臣……臣失手了。”程欢不敢大声讲话。</p>

“你也有失手的时候啊？”皇帝淡淡笑了一声，“程欢，你怎么也学江湖之人的习气，做这种独行侠呢？”</p>

“程欢是罪人，请圣上处罚，但请圣上放过臣的家人，他们不知情，他们是无辜的。”程欢说罢磕头道。</p>

眼见程欢做出这般姿态，皇帝心头一怒：“朕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么？”</p>

“圣上是仁君，但臣是罪人，请圣上处罚！”程欢再次叩头道。</p>

“罚？朕不会罚你的，平身吧。”皇帝平息了一口气，显得很大度。</p>

程欢再次磕头，这才站起身来，但仍然低着头，显得拘谨不已，这根本不是他以往的样子，他变了。</p>

“赐座。”皇帝平静开口。</p>

内侍小太监很快搬来一个带着柔软坐垫的雕花镂空梨木椅，放在了房间一侧，程欢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郑重的坐了下来，但只坐了半边屁股。</p>

皇帝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问道：“程欢，你这出去数月，在那草原上可有什么见闻吗？”</p>

程欢沉默抿唇，皇帝笑笑：“只管说来，不论罪。”</p>

皇帝真的显得很大度，这让旁边的齐宣都有些惊讶了。</p>

“回圣上，臣去草原追昝敏，中途路过客次河谷，是在一个牧民家过的夜，而臣之后与昝敏恶战，被其重伤，也是那牧民救下了臣。”</p>

“竟有此事？”皇帝有些讶异。</p>

“是的，圣上，此后臣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草原人，臣发现他们并非天生好战，很多时候只是被逼迫而已，他们之中也有很多善良的人，他们之中的老人跟我们的百姓一样淳朴，他们的孩子也与我们的孩子一样可爱。”程欢如是说道。</p>

“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吗？”皇帝睥睨过来，这让程欢心中一震。</p>

“圣上，臣只是将所见所闻说出来而已，并无其他想法。”</p>

“如果草原上的人真如你所说的这般善良，那去年年底我们为何而战？我们那么多将士，百姓为何无辜而死？程欢，这一点你想过没有？”皇帝语气重了些。</p>

“那是兀里与昝敏的煽动而引发的战事，罪不在民。”程欢答道。</p>

“罪不在民？”皇帝忽然笑了起来，笑几声之后，他盯着程欢的眼睛，厉声道：“程欢，这就是你的结论吗？没想到你出去转了一圈之后，居然变的这么天真了。比起伊宁，你还真是差得远啊！”</p>

“回圣上的话，臣的确不如伊宁，她是天下奇女子，文武全才，臣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程欢答道。</p>

“哈哈哈哈……”皇帝哑然失笑，他再次看着眼前沧桑的程欢，心中升起一股莫名之气，厉声道：“罪不在民？草原上全民皆兵！他们下马是牧民，上马便是战士！昝敏再厉害能杀几人？人还不是你所谓的那些民杀的吗？他们杀起我们的百姓时可曾有过半点怜悯之心？程欢，你怎能如此天真？说出这等可笑之话！”</p>

程欢不敢直视皇帝，皇帝接着说道：“你变了！你已经失去了锐气，你的意气，你的执着！现在的你，不过是个腐朽的皮囊，你太让朕失望了！”</p>

皇帝气的胸膛起伏，程欢立马从椅子上起身，然后双膝下跪道：“圣上教训的是，请圣上将臣削职为民，流放他乡！”</p>

“你！”皇帝听到这话更气了，苏博要致仕，高询要辞官，你程欢居然想被流放，你们一个个都想这么离朕而去吗？难道朕真就如那个女人说的那样，这么令人失望吗？</p>

皇帝可以摆烂，你们这些臣子怎么能摆烂呢？</p>

皇帝对着程欢怒目而视，程欢跪在案前，将头深深贴在地砖之上，动都不动，这让皇帝更加生气！</p>

这时，门外有太监道：“圣上，有来自扬州的加急奏本。”</p>

“扬州？”皇帝看了看小太监，随后一摆手，示意他拿上来。</p>

小太监低头趋步进来，齐宣走下去接过那奏本，递到了皇帝手上。</p>

皇帝打开一看，顿时气的怒目睁眉，胸膛起伏，气的他破口大骂道：“徐经死了！堂堂外庭都督，居然被人刺杀，死在了扬州大明寺！朕的外庭，居然已经脓包到这种地步了吗？”</p>

齐宣震惊，地上的程欢没有抬头，却同样震惊。</p>

扬州大乱是二月底发生的，由于扬州至京城路途遥远，以至于现在才知道情况。</p>

皇帝当然来火，换谁谁都来火，都督死了，这脸打的啪啪响，这不就是说朝廷无能吗？前几年能压制江湖的枢机院外庭，如今居然已经不堪一击，这事情大了去了！</p>

皇帝怒气腾腾，再次抓起那折子，折子是春纺司秦异上的，那时候唐桡还没死，但唐桡是嫌疑人，夏鸯又是擅离职守的，秋行风在徐经死的前一夜就已经失踪了。这是她走出扬州前写的折子，快马送到京城的。</p>

折子上提的是死于副都督的绝学阎罗掌，凶手不明。</p>

而唐桡跟徐经在青莲山损兵折将一事被两人瞒了下来，没有上奏，而唐桡之后被夏鸯摆了一道，折子都没来得及写，故而送到京城的就秦异这一封折子。</p>

“圣上，得派人去扬州彻查才是！”齐宣说道。</p>

皇帝瞄了齐宣一眼，看出了齐宣的意思，齐宣自然是希望程欢重掌外庭都督之职的，因为其一齐宣跟程欢算是好友，其二则是朝廷真的没有拿得出手的人可用了……</p>

皇帝努力平复了一下气息，看着程欢，缓了缓语气，说道：“程欢，你去查一下，将扬州发生的事查清楚，然后将凶手缉拿归案！”</p>

程欢抬头：“圣上……”</p>

“你不要再跟朕提什么削职为民的事，如今天下扰攘，你得给朕分忧！听明白了没有！”皇帝不再给程欢说话的机会，就此拍板了下来。</p>

“臣遵旨……”程欢有些很无奈。</p>

“另外，你把伊宁那个徒弟，邵春带去查！”皇帝忽然提了这么一句。</p>

程欢很震惊，带这个小子去干什么？难道还担心把他放京城他会炸了枢机院不成？</p>

“臣遵旨！”程欢答应了下来。</p>

得到命令的程欢终于离开了那压抑的御书房，他出了宫之后，走向枢机院，巧的是，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在门廊处搬着文卷的邵春。</p>

看着这个毛头小子，想起去年他说炸了枢机院的话，程欢心中微微一动，朝邵春走了过去。</p>

听得脚步声响起，邵春回过头，见是程欢，立马停下手中活，一躬身道：“见过程帅。”</p>

程欢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啊，已经不是什么元帅了，不必如此拘谨。”</p>

邵春不卑不亢道：“师傅曾提起过，程帅是个了不起的人。”</p>

“哈哈哈哈，”这句话把程欢逗笑了，他看着邵春那还有绒毛的脸“你师傅当真这般说过？她不是在笑话我吧？”</p>

“当然说过，我师傅从不会笑话谁。”邵春也微微一笑。</p>

程欢心情好了很多，听得这话面带笑意看着邵春：“你想不想你师傅啊？”</p>

邵春脸上笑容一黯，说道：“没有一刻不想。”</p>

程欢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圣上说了，要你跟我下扬州，说不定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师傅了。”</p>

邵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并没有开心的表情，反而说道：“程帅，您去江南是不是去找我师傅麻烦的啊？”</p>

程欢略微有些惊讶，这小子好生敏锐，将来也是个好苗子，他于是回复道：“徐经死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p>

“秦大人的折子一来，我们整个枢机院都知晓了。”</p>

“若真的是你师傅或者你师叔做的，你会怎么做呢？”程欢问道。</p>

邵春沉默了下来，他城府并不深，这个问题确实把他问住了。程欢好奇的看着他，想听听他怎么回答，这小子让他很感兴趣。</p>

“程帅，小的还有事，小的先下去了。”邵春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p>

程欢哑然失笑，真有意思。</p>

进了那黑色府衙内，程欢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皂吏皂卫，一时恍然，这地方他可不想回来，太阴森了，现在的他不喜欢这种色调。他转身，看向门外的天空，春阳明媚，白云飘飘，那才是他想要的色彩。</p>

“哟，你总算是回来了。”一个尖细的嗓音传入了他的耳中。</p>

他转身，戴着半边面具的殷奇出现在他眼中，他看着殷奇，稍稍点头，没有说话。</p>

两人坐了下来，跟那时候一样，你一杯茶我一杯茶，聊起了天来。</p>

“徐经这厮，我早说过成不了大事的，没那么大的屁股却非要去坐那么大的椅子，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得不到，白白丢了性命。”殷奇对徐经向来有些鄙夷。</p>

“近来可好？”程欢没有答复殷奇的话，反而问候了殷奇一句。</p>

“好，怎么不好，天天待在这阴森的府衙里，哪里不好？”殷奇阴阳怪气说道。</p>

“天下清平，无事可做其实也好……”程欢淡淡道。</p>

“好？”殷奇不高兴了，把茶盏往桌子上一震，震的茶水都溅了出来，“好个屁！”</p>

“何出此言？”程欢不解。</p>

“你在外边晃荡了三个月，那么潇洒，你哪里还会知道国家大事！”殷奇骂道。</p>

“发生了什么事？”</p>

“圣上今年虚岁三十六，膝下只有一子，而且不太聪颖，圣上很不满意，而二月初时，宫里唯一一个怀孕的淑妃据说因为晚上听到了老鼠的叫声，吓的流了产。这让圣上大怒，下令在皇宫之内抓捕老鼠，尽数杀死！”</p>

“老鼠？皇宫之内怎么会有老鼠？这等事情简直闻所未闻……”程欢被殷奇这话震惊了，有老鼠已经是匪夷所思了，被老鼠叫声吓到流产那就更令人难以置信。</p>

“谁说不是呢？于是宫廷内务府建议在皇宫内养上几只猫，圣上一开始答应了。可后来，那猫经常半夜叫，更是吓得无数宫女妃嫔心惊胆战！”</p>

“那后来呢？”程欢很感兴趣。</p>

“后来啊……”殷奇拉着尖细的嗓音，半边脸笑了笑，“圣上让人将猫处理了，让我们内廷的高手充当猫，轻手轻脚的在宫廷内抓老鼠，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p>

好笑，当然好笑，程欢差点就笑了出来，但还是绷住了，谁也没想到，往日如此圣明的皇帝，居然会下这么荒唐的令。</p>

“民间传言，去年底平谷，峪口那边死人太多，老鼠以人肉为食，大肆泛滥，今年窜入京城，京城大街小巷内半夜都有老鼠，甚至有了鼠疫。”殷奇再次端起茶盏说道。</p>

这就不好笑了。</p>

“鼠疫？这是真的吗？”程欢皱起了眉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