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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开始死人了。先是一些老弱病残,到底禁不住饥饿的折磨,早早踏上黄泉路。</p>
发送死人,成了吴家沟人的一大难题。人人都饿得快要不行了,哪里有心情去关心死去的人?</p>
便是自家亲属,眼睁睁看着家里人走了,固然悲伤,无奈这会儿,连哭丧的力气都没有啦。</p>
把死人送到茔地,已经成了吴家沟最大的难事。倒不是人们买不起装死人的棺材,而是吴家沟现有的强壮劳力,已经抬不动一口装死人的棺材啦。</p>
这样,只好丧事从简,人死之后,从队里领回一领苇席,把死人卷好,放到门板上,再找来村里八个最强壮的年轻劳力,提前一天晚上,先给每人多发一个菜团子。第二天早起,才有力气,帮着把死人抬到坟地埋了。</p>
一时间,抬杠子,成了吴家沟最好的差事。不少早先身体强壮的小伙子,这会儿都争着抢着,要去抬死人,只因为能多吃一个菜团子。</p>
浮肿,耽搁了地里的活儿,季节又不等人。大驴子这阵子,闹心得厉害。</p>
其实,大驴子心里清楚,要解决这一难题,也并不难,只要让吴家沟人吃饱肚子就行。而这,又恰恰是大驴子眼下最难解决的事。</p>
一天早上,大驴子焦虑不安地在队委会门前打转,正为无法安排社员下地里干活的事犯愁。眼见右派李肇风挑了半桶大粪走来。长时间饿肚子,李肇风已经挑不动一桶大粪了。</p>
“嗳,老李,你是兽医,你能懂,你说,浮肿这事,该怎么办呀?”大驴子拦住李肇风,问道。</p>
“好办,”李肇风头上冒着虚汗,气喘吁吁地说,“长期饥饿,引起浮肿,并不算什么大病,每人每天发一把大豆,嚼吃了,几天就消肿了。”</p>
这事好办,队里去年秋天,留下一些大豆,原打算让二瘸子磨豆腐卖的。</p>
眼下连饭都吃不饱,还磨什么豆腐?大驴子原本想在春播时,让白得利挖些大豆做给社员吃。眼下社员大多浮肿,也管不了许多了,就让库管员,每天给浮肿的人发一把大豆。</p>
这办法挺灵,吴家沟人吃下大豆,几天后就消了肿。大驴子心里,这才稍稍安稳些。</p>
好歹熬到了夏天,吴家沟人的日子,开始好过些了。</p>
这倒不是说,大食堂的伙食改善了,而是夏季里,各种蔬菜瓜果下来了,趁人不备,搞几个,放到嘴里充饥,谁也说不出二五眼。</p>
这样一来,先前那种剧烈的饥饿感,就减轻了不少。</p>
等上了秋,那日子就更好过了。且不说苞米地里,刚上浆的苞米棒子,可以偷偷掰下来啃,甜甜的汁液,足以裹腹。</p>
像花生啦,地瓜啦,统统可以趁人不备,从地里扒出,拿衣角蹭几下,快速放到嘴里咀嚼,不光可以果腹,味道也不错。</p>
秋天,在吴家沟,只要你肯放下脸面,做到足够不要脸,一秋天,保管你能造得挺胖。这样,你就有了本钱,能够在漫长的冬季,抵御寒冷和饥饿。</p>
入了冬,日子又变得艰难了。天冷,加上饥饿,吴家沟人都开始怀疑人生啦。</p>
老大媳妇冷丁想起,当初办大食堂时,家里的粮食交到了队里。那会儿,她舍不得家里的黏黄米,装进面袋,藏到炕洞里。</p>
饥饿难熬时,她顾不上许多,从炕洞里掏出那袋黏黄米,每天做点黏黄米饭,一家人分着吃几口,虽说那些黏黄米,已经带有烟熏火燎的味了。好歹能应付过这个冬季。</p>
开了春,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吴家沟人又开始过苦日子啦。</p>
去年扒光皮的榆树,都死掉了,今年再也无树皮可扒。</p>
眼看一天苦过一天,吴家沟人到底沉不住气了,开始找大驴子发牢骚,说,如果能把大食堂的定粮,分给各家,他们回家去自己做着吃,保管比大食堂里吃得好。</p>
大驴子也饿得不行,听了社员的牢骚,也不反对,就到公社去,把村里的情况,向上级汇报了。</p>
公社的干部也都饿得两眼发蓝,听大驴子来说,也不训斥了,只说,“那就试试吧。”</p>
吴家沟的共 产主 义大食堂,开办了两年之后,在第三年的春天,宣告解散。</p>
队里把剩余的粮食,菜品,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p>
你还别说,眼下正是春草发青的季节,各家各户,大人小孩,田间地头挖野菜,一天总能挖几筐。回家后,摘干洗净,经过主妇们精心调制,果真比大食堂强了不少。</p>
看看大食堂解散,效果不错,大驴子找来队委会干部,开会商量,干脆把早年集中饲养的畜禽,也分给村民,让他们各自回家饲养。</p>
除了从事生产的牲口,队里只保留原来的养猪场。</p>
吴家沟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p>
上了秋,听说今年还是定粮三两粮,多余了的粮食,全都要上缴国家。</p>
吴家沟人这两年,饿怕了,听了这个消息,纷纷开始想办法,往家里积攒粮食。</p>
普遍的做法是,社员们每人在衣服里面,缝了一个大布兜,庄稼刚刚满浆,趁人不备,钻进地里,掰下苞米,扒下苞米粒,装进兜里。</p>
一秋天,胆子大的,总能偷个三五百斤,加上秋后队里分的粮食,一年下来,好歹不用像去年那样挨饿了。</p>
苦日子整整挨过三年,正当吴家沟人饿得怀疑人生。第三年秋天,上边来了最新指令,取消低标准,恢复正常的粮食分配。吴家沟人总算盼来了一线光亮。</p>
秋粮上场,新粮下来,按人头,每人每年四百五十斤粮食,分到社员家中。</p>
三年之后,第一次有了充裕的粮食,吴家沟人来不及庆贺,赶忙挖出一些,粉成面粉,回家烀一锅苞米面饼子。</p>
三年啦,吴家沟人几乎把纯苞米面饼子的味道,都给忘记啦。</p>
新苞米面饼子刚烀好,人们纷纷拿到手里,大口大口地咬着,嚼着,甘之如饴,仿佛平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p>
有了充足的苞米面饼子,吴家沟人脸上的菜色,渐渐褪去,开始长肉了,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恢复到三两粮前的水平。</p>
衣食足则生淫欲。一旦身体恢复了,免不了夜里会生出许多想法。这会儿,吴家沟人才记起,自打三两粮开始,吴家沟已婚的成年人,已经差不多把那事儿给忘了。</p>
不错,吴家沟这三年里,真的没有孩子出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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