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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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子明明应当是合脚的，可这会儿竟是把她的脚上勒出不少边缘痕迹来。</p>

她走路的动作轻盈而缓慢，像一只悄然行走的猫儿向下走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p>

管家一直安静地跟在后头举着蜡烛为她照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读懂了主人的所思所想。</p>

他面上神色未变，却也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细微声音，默默跟在她的身后。</p>

张秋池在无人的塔楼里悲鸣哀嚎，恳求叫骂。</p>

时而大笑，时而沉默。</p>

直至夜晚降临，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沙哑着嗓子无声哭泣。</p>

外头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百里姝宁定是自知凶多吉少，才会为他如此筹谋安排后路。</p>

他被困于此，手指和指甲都因为去抠那门锁鲜血淋漓，残破的指甲盖着皮肤破烂，血肉模糊的指尖。</p>

夜幕浓稠，主屋燃起大火，百里姝宁静静地坐在满地鲜血的大厅里，小薇如往昔一般，只不过这次是于身旁立侍。</p>

她穿着考究，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披散在身周，发间缀着几个宝石夹子。</p>

百里姝宁坐姿端庄，轻抿了口盏中茶。</p>

若不是身处火场与血色中心，她就像是要接待某个重要的客人的贵族女子，端庄优雅。</p>

百里姝宁的脸色与紫罗兰色的发在火光的映衬下，如同在发光。</p>

那姣好的皮肤及五官随着房子燃烧散发出的烟雾，变得越来越糊，甚至黯淡起来，让门口的管家看不清她到底是以什么表情淡然地坐在沙发上。</p>

“管家，希望你不要辜负这份信任。”</p>

管家和百里姝宁相隔的大厅中间是一片倒伏在地的尸体——皆是城堡里头的仆人。</p>

他们的血液正黏糊糊地顺着地板向四周蔓延，将米色带着浅白纹路的大理石地面染成猩红色，三个人却像看不到似的。</p>

管家依然恭敬，本分：“是，小姐。”</p>

百里姝宁始终语气平静，目视前方。</p>

她对面是大厅里的落地窗，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外头的风景，打理得精致的庭院里头今日也照旧被蜡烛光点亮，不受夜晚影响观景。</p>

庭院如昔，仿佛那些入侵者留下的尸体鲜血跟随着被她遣散的军队一起走了。</p>

“去吧。”</p>

“小姐保重。”</p>

管家在地上胡乱摸了两把，将混在一起已辨不清是谁的血胡乱抹到脸上和衣服上，将原本整齐的衣服揉得又皱又脏。</p>

他对着百里姝宁最后鞠了一躬，转身离去。</p>

“咔哒”一声，大门被从外头锁死。</p>

百里姝宁呆呆地望着那火光顺着易燃的窗帘和火油急速蔓延，呢喃着：“秋池，再会。”</p>

她忽而笑起来：“你一定能活下去的吧。”</p>

“那么坚强，又固执的人，轻易可是……”</p>

“死不掉的。”</p>

……</p>

百里家原本是这王权世界中一方实力雄厚的霸主，却在新皇眼中成了如眼中钉、肉中刺般的存在。</p>

他动不了公爵，还得借着公爵之手扫除这些势力过盛的家族。</p>

侯爵们便纷纷成了待宰的羔羊，为的是被剪除后，腾出空位给新皇那些“自己人”飞黄腾达，做皇权的助力。</p>

如此，这格局便能渐渐归拢为新皇和公爵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p>

不管多么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做人，但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能叫公爵找到这些下头权势大些贵族的错处。</p>

他们就像是贪得无厌的饕餮，瓜分着一个又一个家族的势力和地盘。</p>

百里姝宁早就去信提醒过父亲，然而那个一直以来都沉浸在自己权势中的男人，耽于酒色，日日笙歌，似乎把她的劝告当成了耳边风。</p>

百里家终还是被扣上了叛国罪的帽子。</p>

反抗终究并非长远之计，一时或许可以看起来势均力敌，但同万众归心的皇帝陛下，或者是掌握所有老贵族话语权的公爵作对，能在双方铁蹄之下撑几日呢？</p>

不过是将原本积攒元气拿出来，以一家子的命来博个自己面子。</p>

百里姝宁有的时候也恨自己看得太清，以至于连鱼死网破，就要杵在这儿让那些贪心老狗恶心一阵子的想法都无法坚定下来。</p>

反正，她也没什么顾忌的，至多只是舍不下他。</p>

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作为长女拥有独立领地的她，若是不死就无法保全其他族裔。</p>

虽说他们死了，那些人也不会叫家族里的人好过，但好歹能留下条命。</p>

只要仍有血脉，家族就仍在延续。</p>

百里姝宁原本是想白天见过张秋池后就动手的，总归也是要自由了。</p>

但张秋池为她开口，声声唤她。</p>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但她仍是恋恋不舍地站在塔楼入口，听着他的声音，直至他彻底沉寂下去。</p>

她赤着双足，虽然脚掌寒意入骨，失去了魔药的身体像打散重组一般剧痛。</p>

但心中却是暖和的，全然忘了该穿上鞋子。</p>

不知不觉间，便拖着到了现在。</p>

张秋池嗅着四周空气渐渐浓郁的焦糊气息，眼望对面窗子飘进来的浓烟，如同跌入儿时的梦魇。</p>

那些翻倒在地的饭菜、浸在血泊中的双亲、面目全非的乡邻、血流成河的街道、焦香四溢的肉味、笼着浓烟的天空……</p>

唐少雨的小院子，唐少雨的恩师、冷雨抽打在脸颊、瓢泼大雨浸湿的衣衫、阴冷黑暗的山洞……</p>

乱石丛生的树林、带着钩刺的灌木、尸殍遍野的村镇……</p>

张秋池仿佛与外界断开了联系，只在自己的一方梦境中游荡辗转，人虽清醒，心却迷失不知所踪。</p>

朦胧之中，石牢门被打开，他也被人推搡着拽出拉到庭院里，暴露在耀眼的阳光之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