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向来心痴，当断不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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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道上，木剑声看天色已暗，走走停停，想了又想，放心不下，还是咬牙折回。</p>

他悄悄跟上那几人，看他们一路左拐右绕，竟是向着宫外的那座小山丘而去。</p>

夜风凉凉，卷动起他的发丝，他亦步亦趋的跟着，瞬间就明白了，赵元冲是为何出宫…</p>

这山丘他不熟悉，但没人比他更懂皇帝来这里是为什么。</p>

他的前生自这里而去，今生自这里而生，三年前他一步步走下山，脱胎换骨，妄想忘却前尘立地成佛，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还会站在这里。</p>

他跟上山，静静跃上树干，隐在丛丛叶间，仰身半躺。头顶乌云半闭月，树下，是一青坟旧塚，一人阐心自语。</p>

赵元冲道，“阿玿，今年清明...呃...梨汁糖糕陪你吃了三年，我实在甜腻了，御膳房这次换了梅子椰冻，明晚你来尝尝合不合胃口。”</p>

树上，木剑声撅下嘴，心道，是你不识货，梨汁糖糕才不会腻，不过…梅子椰冻是什么，好像很好吃的样子。</p>

赵元冲想了一下，又说道，“其实我也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总之应该比梨汁糖糕要好点吧。”</p>

木剑声往树下瞪眼，梨汁糖糕怎么着你了？你还瞧不起梨汁糖糕了?</p>

赵元冲道，“转眼你都已经二十四了，你知不知道，我十七岁时便对天盟誓，我不想要你做妹妹，我想要你做妻子，”他低头一笑，似是回忆十分甜蜜，“谁知，就连我也是没完全料到，你和我想的原是一样的。”</p>

木剑声用手背按住灼烧的脸颊，心想狗皇帝真不要脸，这种事…心里明白就好了嘛！</p>

“阿玿，你再等等，皇陵马上就完工了，等收拾妥当，我就接你过去，你在那里等我，我们夫妻生同寝，死同穴，那时候，我们就再也分不开了。”</p>

树上的人眼眶微热，擦了一把眼睛，却阴阳怪气切齿冷笑，谁和你夫妻!谁要和你同穴!你“爱妻娇妾”那样多，合葬不得一个大通铺？</p>

赵元冲伸手温柔拂过碑身，“阿玿，你不要怕，我会时常来看你，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p>

突然，他手一顿，眉峰双目换成厉色，转身看向四周。</p>

木剑声蹲起身，也觉出了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息。</p>

贺奔显然也有所察觉，果断掏出袖中响箭，掷向高空，看那红色烟火绽开后，和辰良奔至赵元冲身边，挡在他身前。</p>

方才还静谧的野地上猛然刮起一阵阴风。辰良不由打了个寒颤，正想说什么，便听到有呜呜幽幽的声音从林中深处而来，分外渗人。</p>

他凝神侧听，那声音似哭喊似尖啸，时高时低，和着这荒林孤坟，他只觉汗毛根根竖起，喉头滚动一下，问道，“不会真有鬼吧…”</p>

贺奔警惕巡看，道，“别瞎说，哪来的…”他话音未落，那哭啸声突然近了，就似在耳边身侧，周围头顶都是，却不见半点人影踪迹。</p>

赵元冲接过贺奔递来的重剑，握在手中，眸如利刃扫过四周，“谁在装神弄鬼!出来!”</p>

随着他话音一落，那哭声似乎感到愤怒悲伤，蓦地拔高凄厉起来，并有声音咆哮道，“赵元冲!血债血偿，还我命来!”随后树林周围沙沙作响，都是恐怖怨怒的声音，凄厉而阴森。</p>

声声都道，“还我命来…”</p>

木剑声在树上看得清楚，周围空地并无人迹，忽然飘起的引魂灯燃着荧荧磷火，照的灯壁上一个字如鬼魅般恍惚又清晰。</p>

那是一个“谢”字。</p>

赵元冲也看到了，对贺奔道，“怕是恭诚伯余孽，都悄无声息潜到宫城了，竟无人察觉。”</p>

贺奔道，“是皇城军失职。”</p>

辰良牙齿打颤，“只要…只要不是真鬼…况且，恭诚伯是先皇凌迟挫骨扬灰的，与陛下何干…”</p>

“不要说了！”赵元冲打断他，“是鬼又怎样，挑起兵祸难道还要风光厚葬么？无论是人是鬼，他们生前死后我都不惧。”</p>

周围鬼声嗤嗤冷笑。</p>

木剑声在树上咬紧下唇。她这几年造化太多，见过战塚枯骨，见过黎民流离，见过哀鸿遍野，早就从骨到皮换了副心肠，现下又听赵元冲一句“挑起兵祸还要风光厚葬么”，竟心内颤颤一痛，悔恨重起。</p>

而恭诚伯之死死无全尸残忍之至，他早知道是赵怡晟手笔，虽曾迁怒恼他，如今想来，谋反之罪，又勾结外敌，若真赦了…下对不起黎民，上与他帝王胸襟相违…他不禁摇头一叹，唉，父行本如此，算他不孝，此仇…此仇，无颜再报。</p>

而明知自己罪孽滔天，当年赵元冲却想出那样暗度陈仓的法子来保全了自己…大约他多少也有些问心有愧吧。</p>

木剑声想到此处，心下正有了些滋味，却忽见林中白影飘忽，道道白绸利剑一般向正中三人射去。</p>

赵元冲用重剑隔开迎面击来的白绸，只听“铛”一声，却是金属相接的脆响，定睛一看，却见那白绸四周镶嵌着薄而锋利的刀片，是以操纵自如，来去迅疾。</p>

而那刀刃，显然也是淬过剧毒之物，不说沾身即死，但若被刺中，此地远近无人，也是定要一命呜呼了。</p>

辰良夹在中间，他手无缚鸡之力，半点用场也无，只能尽量躲闪，不连累二人。</p>

贺奔与赵元冲倒尚能应付自如，只是敌暗我明，也不知其数量深浅，总不好防备。</p>

赵元冲心念一转，重剑本也刃钝，一时割不开白绸，他正好借力缠绕而上，骤然发力一拉，只见林中簌簌响动，一个身影被他蛮力拉扯出来，黑衣黑巾，蒙头蒙脸，正是操纵这白绸的人。</p>

贺奔一看，照样学样。</p>

就在此时，二人忽见身旁火光亮起，转头惊看，只见一人黑红长衫，银刀如电，手中火折飞快点燃周身白绸。正是木剑声。</p>

赵元冲此刻无暇质问他为何出现在此处，单看他动作，心中恍然。白绸易燃，着火后迅速朝林中来处烧去，不单照的林间通明，还叫他们看清了每个隐在丛中的身影，左右前后，足有二十人之众。</p>

木剑声看清人影，并不用刀，只捡起石子做暗器，顺着火舌飞掷过去，意在重伤或驱赶。她想，若真是旧部，需得手下留情，盼他们就此收手，往后自在生活去。</p>

不多时，人鬼四散，虽引魂灯依然阴阴飘动，气氛总算松缓下来。</p>

赵元冲扯掉被他拉出的黑衣人的面巾，是个陌生面孔，可惜已经服毒暴毙，也问不出什么。遂在他身上翻翻找找，只在皮肉上寻得旧时恭诚伯爵府家徽样式的游隼刺青，再无他物。</p>

贺奔看到刺青，道，“看来果然是了。”</p>

赵元冲不答，只将目光转向木剑声，十分不善。</p>

这真不好哄骗过去，木剑声喉头滚动，心内揣揣不安，绞尽脑汁想说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