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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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大毛加强了宫墙内外的巡视，上午时分，只听一群鸽子唿哨而来，有的落在宫墙上，有几只直接落到大毛身上。他赶紧查找，竟无一只捆带字条。按约定，信鸽空飞表明情况紧急，全部空飞？一定是出了严重状况！大毛立即让人通知第巴府，命顿珠集合全体卫队，自己上马急赴仲麦村。</p>

一进桑结家门，他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信鸽全部空飞，我料想乌玛塘战况失利，请速作安排。”</p>

“啊？不会那么严重吧？”</p>

大毛急了，“请大人先到第巴府商议，都等着呢。”</p>

旺秋随手抓了几件衣物，向老仆交待几句，自己随桑结一块赶到第巴府。</p>

战事如此突然，大家清楚这几年西藏的状况，知道多尔济一旦进藏，首当其冲的就是大人，因而都为他的安全担心。达瓦建议大人暂避宫中，桑结一口回绝，说绝不能牵连佛爷。却杰提议西走堆龙。大毛摇摇头说：“太冒险，从信鸽飞来的时间判断，恐怕对方已接近大桥。”央金大叫：“那就先过了河再说。”</p>

众人遂簇拥桑结向河边奔去。</p>

到了河边，趁随员找船的间隙，桑结平静地嘱咐达瓦、却杰和大毛他们：“蒙古人进城，卫队一定不要去硬拼，守卫宫中，保护佛爷安全。第巴府照常办公，要善于以理周旋。另外，派人火速通知班禅佛爷，请他出面调节。”</p>

央金写了字条，放信鸽传给杰布，命他率贡嘎中队火速渡江接应。</p>

没想到小红急急赶来，一身戎装，佩一把宝剑，任桑结和旺秋百般劝说，就是不回。仓促间只寻到两只牛皮船，桑结、旺秋、小红和四名民兵乘一只，央金率五名民兵乘另一只。桑结本想再安慰大家几句，怎奈水声太响，只好摆摆手，请岸上各位回去。</p>

牛皮船驶离岸边后，由于水势太猛，船体剧烈摇摆，且被冲得顺流直下，一旦遇有旋涡或拐弯处的礁石，后果不堪设想。船没走多远，岸边一片嘈杂，蒙古兵先头部队已经追到，发现牛皮船后，即沿河放箭追击。</p>

央金当机立断，命两个人留船上，余三人与她跳入河中，抓住另一船的边沿奋力向对岸推送，随后，桑结的船上又跳下二人助推。到中流时，几个大浪砸下，三人不见了踪影。央金清楚，冲过这一段就较平稳了，船上两个民兵死死掌着舵，水中三人均受箭伤。又是一阵密集的乱箭射来，小红不停地用剑拨挡着。待接近对岸时，水中只剩央金一人。另一只船已漂出很远。</p>

“央金姐啦，千万坚持住，快到岸了。”旺秋和小红俯在船沿上嘶叫着。</p>

央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能感觉出身上的血被水冲光了，她的意识中还在拼尽全力推船。其实四肢已僵，视线开始模糊，大人也俯过身喊着什么，只见张嘴，一句也听不见，天好蓝啊，该晴了，她在想说大人保重，我还得返回，达瓦和孩子在河那边等着呢……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声来，遂没入水中。</p>

旺秋和小红哭喊着，桑结一声长啸，热泪洒入冰凉的河水。</p>

杰布已在对岸等候，方才的一幕都看到了，众弟兄无不痛哭。</p>

“大人，今年雨大，又赶上农忙季节，集合速度受到影响，现到八百余人，另一半人员正在陆续赶来。我已挑选一百精壮，备好马匹，立即送大人前去昌都，我带人阻击。”</p>

“昌都？去昌都？”</p>

“大人，此处正在两河之间。曲水飞鸽传来消息，大队敌骑正顺山道绕过曲水直扑贡嘎，意在截断通往藏南之路。大毛将军放鸽告知，约两千敌骑正经由达孜铁索桥突进，妄图对我们形成包围。大人，眼下正是一个空当，事不宜迟。”</p>

“杰布啦，谢谢你的安排。可有通向冈巴拉的小道？”</p>

杰布大惊，“西边到处是蒙古人，大人为何——”</p>

桑结作出制止手势，“来不及细讲了，你尽快安排。”</p>

“大人，有一条近道，极荒僻，蒙古人不会知道，只是路径艰险难行。”</p>

“就走这条路，请派个向导。”</p>

杰布说的是那条“鬼路”，他派出十名精干民兵护送桑结，立即动身。此刻已近正午，估计天黑前能穿过多一半险径，同时马上飞鸽给曲水中队，让他们在出口接应。</p>

“菩萨保佑，大人一路平安。”</p>

“杰布啦，我走后，你立即解散民兵。”望着面前这些身上沾满泥巴的、至今连统一服装都没有的朴实坚毅的脸庞，桑结再也忍不住了，合十顶礼，热泪盈眶。随后，一回头，离开。</p>

望着大人一行在崎岖的山道上隐没，杰布跳上一块石头。几年前的毛头小伙子，现在已成长为一名成熟的青年军官。</p>

“弟兄们，大人让我们解散回家，可我们一走，敌骑分路搜索，很快就会寻到他们。另外，我们也要让那些人知道，闯入别人家园，不会是舒服惬意的，让他们尝尝藏南民兵的厉害。是不是？”</p>

“是！”众人同仇敌忾。</p>

果然，海流图率两千骑兵很快就到了，他准备在两河之间的三角夹地兜截擒获桑结嘉措。此时，加上后来渡河赶来的民兵，杰布手下共一千二百人，他们站成方阵，正面迎向奔来的骑兵，大义凛然，毫不畏惧。</p>

看着这个阵势，海流图眯缝着眼睛，嘴角流出一丝嘲笑：这些藏人疯了？不怕死吗？那就让安多马把他们踏成肉泥，看你桑结嘉措能藏到哪儿。随即，令旗一挥，先头马队冲向前去。待相距数十米左右时，只听对方阵中一声尖利的唢呐，前排民兵极迅速、有序地撤向后面和两侧，露出拒马架。马匹来不及急停，顷刻间人仰马翻，后面的又拥上来，乱作一团。此时，又有鼓声响起，民兵奋勇冲上，长枪短刀，一阵砍杀，蒙古军伤亡惨重。海流图不愧沙场老将，急传令，让后军停止前进，这才稳住阵脚。民兵则立即后退，又收缩成一个方阵。</p>

海流图料想阵中还会藏有拒马架，即嘱咐前军放缓速度，若有拒马架，就下马格斗。果然，民兵仍是上次战术，意在逼对方下马，丧失骑兵优势。对方跳下战马，如林的马刀寒光闪闪。民兵立刻分散，二人一组，一盾一刀，配合熟练，有章有法，直杀得对手节节败退。海流图眼看后军阵脚不稳，打一声口哨，两支后备骑兵向民兵侧翼冲去，只见靠后方的民兵又即刻聚拢成一个小方阵，抛出三角拒马架，后备骑兵猝不及防，翻倒一片。</p>

晚霞似锦，残阳如血，双方已搏斗近两个时辰，民兵步步进逼，越战越勇，蒙古兵仗恃人数占优，勉强支撑，均已力竭。这时，在薄暮掩护下，绕道曲水的蒙古骑兵渡河前来增援。杰布分出部分民兵阻挡援军，率余众拼死向前冲去，直杀开一条血胡同，最后终因不敌两面夹击，纷纷倒在血泊中。</p>

海流图找遍了战场，不见桑结，最后断定他东走昌都，即刻命三百精骑追赶，数日后不见人影又返回。</p>

达瓦、却杰他们返回后，组织所有民兵来到宫中保卫佛爷安全。洛桑这才得知情况，深感震惊，更为阿伯的安危焦虑，命人急召三大寺代表商议。而此时，更令他震惊的是，宫前广场已出现成群的蒙古马队。</p>

三大寺代表还没到，丹珠尔却进来禀报。</p>

“佛爷，拉昌汗求见。”</p>

“进来吧。”</p>

“拜见佛爷。”词甚恭，然眉宇间掩饰不住战胜者的骄狂。</p>

“敢问汗王此次兴兵何意？”洛桑冷冷地问。</p>

“启禀佛爷，多尔济欲效法父王当年护法除奸之举。”</p>

“当年小藏巴汗为迫害格鲁，不惜勾结白利土司，在康区灭法毁佛，老汗王与五世达赖联手推翻噶玛政权，乃大义之举，故皇帝赐尔父汗王称号。即便如此，仍赏小藏巴汗一处庄园，令其安居，后因其密谋造反，才被沉入河中。汗王今日之举怎可与之相提并论？”</p>

“桑结嘉措外为格鲁，内实宁玛，长此以往，黄教不黄，教派混乱，僧俗动摇，除之，方可安宁，望佛爷明鉴。”</p>

“汗王想必知之，桑结大人乃五世达赖亲自任命的第巴，且由皇帝加封法王，若其举措失当，理应由宫中和朝廷处置，似不宜由汗王来兴兵干预，若如此，今日你来，明日他来，这雪域高原岂不成了任人争夺之地？！”</p>

多尔济哑口无言，恼羞成怒。</p>

济隆递过一个眼色，洛桑会意，这才转换口气道：“既然彼此同为释子，歧见应通过商议消除，汗王既来，不妨与桑结大人相商，我命济隆总管率同三大寺代表居中调解，汗王意下如何？”</p>

“尊佛爷命。”</p>

多尔济是何等精明之人，他恐桑结与老七联手故欲除之，今六世达赖将“谈判权”交给自己，正是求之不得，于是痛快答应下来。</p>

多尔济走后，洛桑一整天都在为阿伯诵念平安吉祥咒。</p>

却说逃走那日前半夜，桑结一行历尽险阻，终于走出“鬼路”，隐蔽在道口。前来接应的，正是那年演习中出计取胜的庄园主外甥，现已是曲水民兵中队长。下一段由他率手下六人护送。这时，得知冈巴拉山口已有蒙古兵把守，桑结遂示意奔堆龙桥。月光微弱，一行十人顺着山粱背面小路向堆龙桥疾驰而去，避开了大道上来往巡逻的蒙古兵。</p>

后半夜，来到此行最后一站，已经隐隐望见桥头旗杆了。越靠近越令人疑惑，桥头方向黑呼呼的，一片死寂。队长请大人在附近小树林中稍候，自己单独上前打探。突然，数十火把瞬间点亮，封住去路。</p>

“守军何人？”</p>

“应该是我问你，来者何人？”</p>

队长这才发现，面前这个黑衣黑巾的人是个女的。</p>

小红第一眼就看出前边那二人是谁了，便小声说：“大人，领头的是佳莫和小丽。”</p>

桑结和旺秋大为诧异。</p>

“大人，我过去看看。”说着，小红一跃上前。</p>

“小姐、小丽，实不相瞒，大人就在我身后树林中，左右相随不过十人，恳请高抬贵手放行。”</p>

“果然来了。”</p>

“小姐料事如神。”小丽的口吻有些得意。</p>

“小红啦，你们奔波一天还不知道吧？达赖佛爷已命三大寺出面调解双方争斗，请大人在此屋内休息等候下一步安排。”佳莫说。</p>

“当真？”</p>

小丽颇为不满地说：“小姐何曾哄过你。”</p>

小红返回树林告知上述情况。桑结虽然不敢全信，但此时已无退路，若落入蒙古人手中，后果难料，于是答应前去。</p>

这是守桥民兵平时使用的两间房屋，桑结和佳莫进去后，小丽关上门守在门口，旺秋、小红和队长站在不远处，其他几个民兵仍在树林中。</p>

拉萨河实在太累了，阔大的水面汨汨流淌，尽量不发出声响。夏末的虫鸣在这黎明前的暗夜，突然安静下来，生怕打扰了什么。滋润多日的大杨树，轻轻摆着肥厚的叶子，好像在谛听着人间的呢喃细语。修行千年的雪峰，默默注视着脚下的一切，今夜却不时发出轻微的叹息。</p>

旺秋想进去探视，被小丽阻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