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一章（最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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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千檀一身泥巴，显然是摔了跟头，千妙见弟弟狼狈模样，什么仇都报了，什么气也都消了，捧腹大笑起来。</p>

千檀知道闯祸了，磨磨蹭蹭道母亲跟前，小声道：“娘，我错了。”</p>

“不用和我道歉，到你先生面前说去。”</p>

秋云哭笑不得，心中道，程渊啊程渊，若不是这一对活宝，恐怕没有你的日子，早如一滩死水，好歹，你还为我留了两分希望。</p>

因这点小插曲，几人下山的时间耽搁了些，待到山脚，已是日落时分。等待的仆人一见众人到来，忙上前伺候。千檀却吵着要接水洗手，秋云见一旁有间茶肆，便应允去喝杯茶歇歇脚。</p>

此时上香的人早已归去，店内只靠墙处坐着一位穿青衫的中年男子。</p>

秋云刚要领儿女在门口坐下，男子在角落暗处缓缓站起身，背手走至外头凉棚，走至灿烂夕阳中，如拨开云雾，渐渐露出他儒雅俊朗的模样。</p>

千妙今年十七岁，他们已有十七年没见。</p>

自从京都一别，他在床边告诉她怀孕的消息，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在秋云的生活中出现，而远在朝堂上的那些是是非非，秋云和程渊淡薄名利，自是都避之不及。</p>

曾经光芒四射削铁如泥的宝刀也待在她梳妆台最下层的格中，逐渐落满尘埃。</p>

今日相见，他还是如分别时一般潇洒，只是鬓边多了几丝白发，眼角多了几缕岁月的痕迹，却依旧如一柄苍劲的宝剑，立在暮色笼罩的群山中，一双深邃的眼睛，犹如提前点亮的星星跳跃在苍茫天地间。</p>

“好久不见。”他开口道，声音一贯冷清。</p>

“好久不见。”秋云越过他，目光落在茶馆挑出的布旗上，看见旗帜正朝芦苇飞扬的方向飘。</p>

“我现在到还算不算晚？”他轻声问。</p>

秋云看了他一眼，见他问的小心翼翼，不似从前飞扬跋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在她面前就变的小心，这还是那个在巷中掐住她喉咙，要她管住自己脸色的侯大人吗？那时候，她看见他，像看见死神。</p>

秋云错开他希冀的目光，不动神色道：“二十年前都不算早。”</p>

他凄楚一笑，低下头，从腰间取出一封信放在沾满茶渍的酸枣木桌上，</p>

“我说的是做贵府西席一事，我与公子约定午后到访，我现在到，算不算晚？”他勾唇笑道，“程夫人，你恐怕是有所误会，又想到什么事上去，说什么二十年前早啊晚的，二十年前贵府公子未出世，我倘若教书育人，也只能教教夫人。”</p>

原来程渊临终前交待的，早就找好西席，就是替她找的这位爷，好啊，好的很。做人丈夫的，就这么想把妻子推出去，推给自己的敌人吗？</p>

秋云心中猛的一痛，双目一闭，晃荡身形，似要朝地坠去。不待儿女出手，侯逢道已飞速扶住她。</p>

“喂，你放开我娘。”千妙出言吼道。</p>

“小丫头。”候逢道丢去冷冰冰的目光，“你爹没教过你怎么和长辈说话吗？别宇，你是程家的男儿，应该维护家风，如何任你姐姐在外口出狂言，不知礼数。”</p>

“先生？”只有先生才知道千檀小字别宇，他忍不住喜道，“您真是先生？”</p>

“画荻教子？恐怕得耗费千万根芦苇杆才能把你教成材。”候逢道从兜中掏出一青碧药瓶，放在秋云鼻下晃了晃，轻声唤道，“秋云，秋云。”却不见回音。他皱起眉头，朝牵马的车夫使唤道：“把马牵过来。”</p>

“小姐，少爷。”车夫去看千妙和千檀的脸色。</p>

“不许！”</p>

“听他的！”</p>

两姐弟齐齐开口道，旋即大眼瞪小眼对上了。</p>

“干嘛听他的话？”</p>

“他是我先生。”</p>

“他一天也没教过你，喊两句先生，就真得当菩萨供这不成。”</p>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圣人说的，姐姐你没念过书，自然不懂，以后叫语堂哥多教教你。”</p>

“我几时没念过书，我只是没念过你那些死书呆书笨书，我偷学孙子兵法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嘎啦里玩泥巴。”</p>

千妙指着千檀鼻子骂，千檀戳着千妙喉咙管，两兄妹越演越烈，一个高高扬起脑袋，一个气势汹汹俯下身子，针尖对麦芒。</p>

“小姐，少爷！”车夫小心心翼翼插嘴道，“那位大爷带夫人走了。”</p>

“走了？”“走了？”</p>

两人停止争吵，一起扭头朝车夫手指方向看去，只看见尘土飞扬中远去的马车身影。</p>

“他哪来的马？”千妙问。</p>

“不知道。”车夫搓着缰绳道，“他一发话，斜里驶出一辆马车，下来两个人，夹着他就上车了，我连喊都来不及。”</p>

“糊涂啊你。”</p>

千妙忙着急上车，千檀紧随其后。</p>

驼铃尚在车内打瞌睡，被姐弟俩惊醒，揉着睡眼问道：“怎么慌慌张张的？”</p>

千妙不耐烦回答，指着侯逢道远去的方向发号施令：“快追，快追。”</p>

“怎么了小姐，夫人呢？小姐，你怎么坐到男人车里来，这可不成体统。”驼铃喋喋不休道。</p>

“驼铃叔，您别说了成么，我娘被坏人抓走了。”</p>

“什么坏人？”驼铃惊的差点撞到头顶。</p>

“不是坏人，是我先生。”千檀忙分辨。</p>

秋云一时气急攻心，尚在昏迷，候逢道将她放在车中软垫上，掀开窗帘，看见后边追上来的马车。</p>

“你的女儿叫我放开你？”候逢道笑着摇头道，“你的相公却求我好好待你，你说我该听谁的。”手指头悬在空中，细细描绘秋云眉目，他喃喃地说：“我谁的也不听。我候逢道这辈子，谁的话也不听，除了你，秋云，你说我去或者是留，我只听你的。”</p>

恍惚间秋云又听见遥远雪山颠传来的悠扬的歌声，她听清楚了，那是一首山歌，是在北回，她驾驶一辆快马在原野上奔驰，车厢内睡着危在旦夕的候逢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首北回男女求偶的歌，深情动人的歌声令她流下了温热的眼泪，她向上苍祈求，祈求老天爷留下他的生命，她不恨他，也不怨他，只要他能活下来。</p>

“留下来。”她紧闭的双眼滑下一颗泪珠。</p>

候逢道用指尖接住，隔了漫长的十七年，悠悠岁月，他终于露出久违的发自肺腑的笑，他仰头靠在车壁上，热泪盈眶。</p>

“好，既然你开口求我，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