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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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渊是在中秋节后赶回来的，满身风尘，在程府前下马，驼铃紧随他身后。</p>

深夜的长街，风把几片残叶从另一头吹来，在地上打着旋，往巷子深处追去，不远的地方偶尔传来两声梆子声，清脆响亮，但即刻就掉进深不可见的夜窟窿里。</p>

程府门前两盏昼夜通明的红灯笼亮的让人安心。</p>

程渊在这寂静又孤独的深夜，想起父亲，曾经无数次在这样的夜里长途跋涉，在众人的甜梦中，浑身披满旅途的劳顿，敲响久违的家门。</p>

自父亲归隐后，由他当家以来，他突然觉得对父亲那点执着的恨意在消散，离家许久，他最怕看见父亲鬓边新发的白发。</p>

“少爷，到底进不进去啊？”驼铃困的靠在车厢边，上下眼皮不停打架，终于忍不住开口。</p>

“去敲门。”</p>

回到久违但熟悉的家，程渊第一件事，是去为母亲上香。</p>

没想到母亲生前居住的屋子还亮着灯，父亲还未休息。</p>

好几月不曾见面，即便在门外已整理好情绪，父亲苍白的双鬓陡然闯入他幽黑的瞳孔内，程渊仍免不了心头一酸。人的寿命用一天便少一天，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确是人生一大憾事。</p>

父子俩在灯下秉烛夜谈了许久，没有多余的寒暄和关怀，只关乎尔虞我诈的商场博弈。</p>

程如是在儿子身上轻易就窥见往昔的自己，除了一脉相承的的精明和冲劲，他多年求学沉淀的博学和文雅，以及少年善良和纳世的胸怀，都是他缺乏的。</p>

他很欣慰，念到深处，却又生出伤感之情，想起已故的夫人，情和意都有愧她许多，连她送给他的儿子，也是因为像她比较多，而出类拔萃。</p>

“你这件事做的很漂亮，渊儿，没想到你能斡旋商场进退自如，本来你饱读诗书，走的应该是正正经经的仕途，可惜……是为父耽搁了你。”</p>

“爹，言重了。我从没说过喜欢从政，是您希望我从政，我也没说过讨厌经商，是您讨厌商人这个身份。”</p>

程如是垂下眉，露出暗淡憔悴的神情。</p>

“既然你做的很好，我也没什么可交给你的。行了，下去吧，我该休息了。”</p>

程渊客客气气的告退，走出母亲的屋子。</p>

院里自从当家人退守后，已无昔日繁华，程家这面在洛县响当当的招牌已然薄脆的像一张精美的纸壳。像只空有驼囊的老骆驼在沙漠里苟延残喘的行走，驼峰里再也不会涌出甘甜的清泉，剩下的只有累累负担。</p>

他无意重拾昔日的光辉，祖父乃至先祖父流传下来，佛一样的豁达，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p>

他的欲望很容易满足，不争不抢安然自得，所以诱惑他变得格外艰难，让他犯错也纯属异想天开。</p>

但当家族遇上困难，他的肩膀却又相当坚固牢靠，义不容辞的揽下了所有重担。</p>

他就像水一样包容又善变，承载着这个日落西山的家，平稳的度过难关。</p>

只要有他在的一天，这艘老旧的船，就决不允许沉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