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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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笑的温和：“能用熟手当然好。”打开随手携带的竹箱，里面是锭锭排列整齐的纹银：“既然瞿东家干脆，我也不墨迹，银子早兑好。”</p>

再看一眼店里的每件物什，桌椅板凳，佛龛菩萨，石灶柴堆，从小父亲就带着他在此进出，他的成长记忆里安插满店中每一处的消磨，他也清楚每把刀残缺的故事，甚至闻见烟囱上陈旧的油污味顿觉安心。可如今这一切都要被他用女色熏黄的手推出去，该如何面对九泉下的父亲，该如何面对那位安静而文质的老人。</p>

他不禁掉下泪来，展笔在文书上签下名字，在那一脉相承的姓名上按下红色的手指印，像迎客菜馆坠于他手溅出的鲜血，刺目的一滴血。</p>

签好约，他擦干眼泪拍尤掌柜的肩膀，目光落在那排摆满酒坛的架上：“往后跟着新东家好好干，别糊涂，别粗心，还能过几年好日子。”</p>

“表侄，别伤身，我改日来看你和表姐。”尤掌柜殷勤将文书递给男子，对瞿东家敷衍道。</p>

“好好好。”瞿东家不愿再待在故地，扇把桌面的灰，提上银子抬袖擦泪踱出门。</p>

他走的慢，走了许久才走到家门前，七十岁的老母身子骨还硬朗，倚在门口等他。</p>

“娘亲！”他小跑过去，像小时候从书院放课样急切。</p>

“咋还哭了。”瞿老妇人身子骨十分硬朗，见他提着竹箱，知道他定是已将店铺脱手，也有些伤感，但此刻来不及哀伤，她有正事要做。往儿子手中塞把锄头。</p>

“娘，这是做啥？”瞿东家对莫名其妙出现在手里的锄头表示疑问。</p>

“高人说过，你命中该有此劫，也别太伤心。”瞿老太上了年纪后颇为迷信，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你进来我和你好好说。”领他到院中柳树下：“给我挖。”</p>

“挖啥啊娘？”瞿东家放下竹箱，摸不着头脑。</p>

“知道你为啥最近总倒霉，高人说了皆是因为这树下有小鬼。需的正午时分把它挖出，用一天中最盛的阳气炙烤它，方能让它混肥泼洒。”老人颤巍巍抬手看眼天：“日头正好，动手。”</p>

他老娘这点小心愿做儿子的还是能满足，弓背抬手挖两锄头。</p>

老太太指挥：“挖深点。”</p>

再挖几下，突然触到个硬盒。</p>

“你看吧，高人说的准没错。”老太太欣喜若狂：“快，掏出来，把这怨鬼晒晒，敢坑我儿子，我要它再死一次。”</p>

瞿东家揣着疑惑扣出盒子，拧开锁扣揭开盒盖，竟真腾起股青烟。</p>

“散啦，散啦，哈哈，小鬼散啦。”老太太喜的仍开拐杖跺脚道。</p>

挥开烟雾，下面竟放着两本账簿，瞿东家丢掉盒子，翻动账簿挨着细瞧，一本看完又看另一本，再两边对照看，刚才的青烟似乎又回来，回到他脸上。眉宇间卷起股狂风怒气，他拎起锄头，朝门外冲去。</p>

“回来，我儿，高人说，挖了小鬼怕再上你身，不许出去。”老太太急捡拐杖想去追，儿子身影早已消失门口。</p>

替新东家办完文书手续，瞿掌柜怀揣十两银子佣金乐呵呵行到家门前。</p>

“小瞿啊，小瞿，你再咋横也是老子的晚辈，还能骑到我头上张牙舞爪，还是太年轻，太年轻。”尤掌柜来兴抚弄窜出柴门的藤条，觉得一切都格外可爱，讨人喜欢。</p>

“前面的尤掌柜等等。”</p>

“谁叫我？”老者笑还粘在脸庞挥之不去。</p>

当头一锄拐，像有人突然摘掉他的眼睛，朝他脑子里丢颗炮仗，噼里啪啦火星直冒，他眼前一黑，脖子抽动，口微张像打了个长长的饱嗝，然后双腿前蹬直挺挺向后仰倒。</p>

空巷无人，瞿东家收起锄头，正欲夺身，不知道哪里传来声喊叫，“杀人啦！杀人啦！”惊起蹲在房梁上的几只麻雀。</p>

尤家宅门被推开，尤掌柜大儿子正与举着锄头的瞿东家互打照面，然后他奔出来到他爹面前，抱住老人半身，凄凉叫道：“爹！！”</p>

树上的雀儿全扑腾开来，四处乱窜。</p>

几日后，一辆车驶出城门往夕阳方向奔。</p>

城门外官道葱茏芦苇丛中，两个身影显现。</p>

“姐，旭东哥催您早日办手续。”</p>

白茫茫的苇花像堆雪，正被落日的光点燃，在远方一片橙红。</p>

“老头子没死吧?”秋云问。</p>

“没有。”江一流随手取根苇杆把玩：“就是有点疯疯癫癫的，姓瞿的赔了笔钱，他儿子还挺乐意。姐，还想问你个事儿。”江一流犹豫开口道：“要是旭东哥，我说如果啊，不把店转回给你呢?”</p>

秋云收回远眺的目光，笑道：“没有如果，若有如果，那是我识人不善，是我该。”</p>

“姐，你就哄我吧。”江一流不同意：“哪次做事，你能让别人亏了你。”</p>

“你！”秋云敲敲他的头，心想，为收留你，我估计的搭进去一个妹子。</p>

“我哪有！”江一流不服。</p>

一辆车走，破开芦花堆雪，又有一辆车打远出来。</p>

“若说有也不算什么，只是换的纹银我全做了记号，如果他真见利忘义，那我只能唱场家中遭贼的戏。”</p>

“姐！”江一流甩掉手中芦苇杆：“我简直不知道说你啥好。”心想，以后可不敢惹秋月，她有这么个厉害的姐姐。</p>

马车逼近眼前，突刹住脚步，门帘掀开，探出张陌生又熟悉的脸。</p>

“秋云！”程渊的笑里夹杂抹余辉，变得特别温暖：“咱们又遇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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