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探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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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有一把破锣嗓子牛气的问道：“怎地？小姑娘想闯监牢？”</p>

惜红羽弱弱而讨好道：“胡差爷息怒，小孩子不懂事……”</p>

那把大刀唰的收回进了刀鞘，惜红羽忙忙上前牵了芸娘的手。</p>

小人儿软绵绵的掌心已被汗水濡湿，便连额上都是明亮亮的汗滴。</p>

惜红羽用帕子为她拭了汗，低声道：“我今儿又连累你了……”</p>

芸娘惊魂未定向佩刀之人瞧去，眼前却是个身穿皂青色长袍、脚踩厚底高靴的老年衙役，他虽身长不足七尺，腰间那一把大刀却将他装扮的十分威风，再加上他面上神情倨傲，瞧着仿似八尺壮汉一般。</p>

这姓胡的衙役此时用眼角撇了眼惜红羽，昂着脑袋道：“不懂事也不能把监牢当自己家啊，想进便进，想出便出，那还要我们这些衙役作甚？”</p>

芸娘听着这话怎的如此耳熟，仿似她此时站在班香楼的角门前而不是监牢前，眼前站着不是衙役而是面目可憎的龟公。</p>

果然惜红羽手上银光一闪，那衙役手中已经多了什么。</p>

衙役将两锭银子在手中抛了两抛，冷笑一声，既不放两人进去，也不赶两人离开。</p>

他乜斜着芸娘：“你是李大山什么人？此前怎的没见过你同这妇人一起来探监？”</p>

芸娘默了一默，含含糊糊道：“我……我姓李……”</p>

“哦？”衙役抬了抬眉：“说说，你有这样一个当劫匪的爹，平日都是怎么过日子的？”</p>

芸娘暗自撇了撇嘴，低头揪了衣角，做出一副卑微的模样：“自小常搬家，夜里不敢熟睡，门外有一点点动静便吓的钻进床榻下，生怕是官兵来捉人……”</p>

她抬头瞧向衙役，衙役冷冷一笑，拉长声道：“就这些？”</p>

芸娘只好又低了头：“虽然阿爹抢了银子，我却总是挨饿。因为赃物和赃银一开始都藏着不敢用，守着银子也不敢出去买饭食。后来风声不紧的时候，阿爹又去赌钱，抢回来的银子还没吃几日饱饭，就又给折腾没了……”</p>

衙役却不信她的鬼话：“吃不饱肚子，怎么你这娃儿现下反倒胖乎乎？”</p>

他一副破锣嗓子配上这阴阳怪气的神色，将芸娘恨的牙痒痒，却又不能发作，自得继续卖惨道：</p>

“阿公，你家里定是没什么人挨过饿。我们娃儿饿的狠了就会多多喝水，如此夜里才不会难受的睡不着。时日久了，水肿就成了习惯。”</p>

衙役听到此处，一颗扭曲的心终于得到满足，这才续着此前之事，向一直提着饭屉低头而立的惜红羽道：“今日过节，翻倍！”</p>

惜红羽呆了半响方反应过来这胡衙役是指进门银子之事，立刻慌了神：“差爷，这二两银子奴家攒的已极不易，若再翻一番，奴家怎么拿的出来……”她说着语气便哽咽起来。</p>

芸娘不由奇道：“为何今日要翻番？”</p>

她第一回听到逢年过节探监的行情还与平日不同。</p>

也没听过恩客逢年过节进青楼，所花用就要翻番啊！</p>

那衙役却罕见的一笑，一脚踩在凳上，张口问她：“今早你吃过饭没？”</p>

芸娘点点头。</p>

“同谁吃的？”他问。</p>

“同家人吃的啊……”芸娘不明白他是何意。</p>

衙役一点头，又问她：“等探完了监，不管有钱没钱，是不是还要同家人一起四处逛逛，晚上再一起赏个月？”</p>

“对啊！”中秋节可不就是这般吗？</p>

衙役一点头：“那你瞧瞧我像那娶不起媳妇、生不出儿子、儿子又生不出孙子之人吗？”</p>

这……</p>

衙役忽然暴怒，跳脚骂道：“我就不想过节？我就不想同家人吃回团圆饭？我就不想带着妻儿老小出去逛街赏月看花灯？”</p>

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芸娘面上：“你问我探监费为何要翻番？爷告诉你，爷说要翻番，那就是要翻番，少一个大子儿都不成！”</p>

说话间，却从远处哭嚎连天的过来一个妇人，那妇人到了衙役面前，问都没问一句，便将四十两银子放进了胡衙役手中，胡衙役扬声吆喝一声，边上一个小巷子里就出来一人将妇人带进了监牢。</p>

经过此番对比，芸娘蹭的掏出二两银子主动塞进了衙役手里，仿佛她若慢上那么一丢丢，这老衙役就会将银两涨到四十两。</p>

衙役收了银子，又是冷笑一声：“早些识相也不会浪费这许多时辰……”</p>

芸娘以为他又要使出那破锣嗓子唤出个衙役带路，没成想他只是怒一努下巴，惜红羽便如临大赦，上前推开门匆匆带着芸娘往里去了。</p>

监牢里的情形与她想象的并不同。</p>

她原本以为会有十恶不赦之人状似疯癫站在每个监房门前，将两只手从栅栏里伸出来惊扰过路之人；或是有人持续不停的叫着冤枉。</p>

然而监牢里安静而沉闷，大部分犯人都枕着手臂在睡大觉，听到她们经过的脚步声，也只是睁开眼随意瞥一眼便又闭了眼。</p>

芸娘被惜红羽牵着往前行了片刻，便觉出了此间的乏味，转头问向惜红羽：“怎的那衙役收旁人四十两，却只收我们四两？”</p>

惜红羽低声解释：“那妇人定是第一回探监，我第一回来探监时也送上了二十两。今日翻番，那妇人就被涨成了四十两……除去第一回之外，日常探监便是二两。”</p>

芸娘一听立刻泄了气，此前她还为少出了三十六两银子沾沾自喜呢。</p>

待行过一处天井，惜红羽忽的脚步一停，眼中泪花闪动。芸娘便知道这是要到那李大山的监房了。</p>

果然惜红羽脚步略略踉跄两下，便扑到了一处熙熙攘攘的监房前，将饭屉放在地上，柔柔唤了声：“大山……”</p>

便见那人满为患的监房里人头攒动，从人群里挤出个高大汉子来。</p>

那汉子囚衣又脏又旧，头发蓬乱如鸡窝，刚刚靠近监门，一股酸臭之味便溢出了栅栏，直直钻进芸娘鼻孔。</p>

芸娘立刻捏着鼻子躲远了些，惜红羽却状似未闻，扶着腰杆子蹲下身去，将酒菜和筷子一一取出来递进去，李大山便席地而坐，接过筷子不声不响的吃起来。</p>

有旁的犯人被酒菜香味引的直流涎水，想在近处多看几眼，李大山也不开口，只转了头冷眼一瞪，那人就讪讪的坐远了。</p>

莫瞧李大山吃相斯文，动作却半点不慢，未过多久，便将大多数菜蔬吃的只剩下个盘子底。</p>

到了这种程度，他才将盘子往里面一递，立刻有污浊大手将盘子接过去，将剩下的汤汤水水吃个精光。</p>

到最后剩下几只螃蟹，李大山没有耐心慢慢剔肉，便将螃蟹连同盘子递了出来。</p>

惜红羽低声道：“这是金秋第一网子捞的肥蟹，尝尝也好。”</p>

她低头从衣襟上取下一根缝衣针，掰开蟹壳，极为灵巧的将蟹肉用绣花针剃下。</p>

剔蟹肉是江宁妓子最基本的技能之一。每到吃蟹的季节，才子富豪贪图口腹之欲，每几日便要吃上一回蟹。青楼里的厨子极会做蟹，妓子就要会剔蟹肉。</p>

惜红羽不过用了短短一刻钟，便将五六只螃蟹剔成空壳。蟹肉被她整整齐齐的堆在瓷盘里，又透过栏杆递了进去。</p>

李大山便端着盘子，一口一口吃的极慢，将那蟹肉吃的极其干净，一点肉末都未留下。</p>

旁边就有人嘀咕道：“李哥你太不仗义，竟一点都没给兄弟留。”</p>

李大山声音低沉的回道：“我的女人剔的蟹肉，为何要便宜你们……”话毕，又细细用筷子将盘子拨的干净。</p>

李大山用食时，惜红羽便不说话，只十分痴迷的盯着他的脸，仿佛眼前这形状褴褛之人是人间龙凤一般。</p>

芸娘看的腻味，便转了头打量四周。</p>

这一打量她就惊咦一声，指着她身侧的一个监房道：“怎的那处一个人都没有，这处却人满为患？”</p>

惜红羽没做声，却有个犯人出声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那个监房是上等房，想住进去就要花银子。”</p>

芸娘奇道：“这监房还分上等房和下等房？”</p>

“自然是呢，”那人道：“住进上等房里，除了每日的饭食要好很多，每个月还能清洗四回头发，擦洗两回身子……待遇可比我们这下等房好上许多。”</p>

芸娘简直大开了眼界。</p>

她顺着那人的话音猜测：“那这处上等房只怕每个月也得五六两银子的花费吧……”</p>

那汉子哧的一笑：“何止五六两，要二十两，一年便是两百余两！”</p>

芸娘又是一声惊咦：“这这……犯人坐监还得掏银子定房，这究竟是坐监还是住店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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