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是龙，他不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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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无声地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让赢净感觉到很是诡异，他指着赢净说：“好！好！你母亲把你教的很好，没错，没错，在这件事上你绝不能相信任何人。”</p>

赢净打算走了，这个无为今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但是刚刚起身却被他叫住。</p>

“公子净，你可知道战国时的孟尝君？”无为迫切地问道。</p>

他当然知道，岳师傅上课的时候讲过，赢净还很是为这位孟尝君的结局感到惋惜，但是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想早早离开。</p>

无为锲而不舍：“孟尝君之父田婴有四十多个儿子，但最后却选择了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的他做继承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p>

赢净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他知道这场对话如果再继续下去会非常危险，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p>

“因为他比他的兄弟们优秀！自战国大争之世以来，周朝的嫡长子继承制度早已过时，立贤的呼声远远超过了立长，更何况，双龙之中究竟谁才是长，根本没有定论。公子净，皇帝的儿子生下来就是要当皇帝的！谁管他是从哪个肚子里爬出来的！”</p>

无为的声音越来越高，直追着大步离开的赢净，迫使他不得不折返回来，咬着牙压低声音狠狠地说：“孟尝君继承的是他父亲的爵位，他可从来没有觊觎过齐国的国君之位！”</p>

看到赢净去而复返，无为的表情仿佛计谋得逞：“公子净，一个人不能忘了自己的出身，更不要困于自己的出身，现在是到了您奋手一搏，拼个贤名的时候了！武装你自己，去争取你应得的权力和地位！”</p>

公平取决于规则，规则来源于权力，权力由地位赋予。但权力可以移交，规则可以改变。为什么所有的宴席上，母亲只能承受卫皇后和薛夫人的冷嘲热讽？为什么明明是同一天出生，我的座位却要比阿澈和婵羽低一席？仅仅因为他们是皇后的孩子吗？我的母亲为什么不能是皇后？我为什么不能是太子？</p>

一股脑的诘问在他的脑海里来回乱窜，使他几乎控制不住的热血沸腾。他的手掌开开合合，深深呼气吸气，直到自己想要和无为争论的冲动如潮水般退去。</p>

赢净深吸一口气，反问无为：“你又懂什么？根本没有你所谓的争取和应得，出身决定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决定了我们要走的路。”</p>

“你才十岁，就已经认命了吗？”无为反倒冷静下来，气定神闲地盘腿席地而坐，“出了栖云寺，往东边的第一座宫殿就是奉先殿，你可以去那里看看，秦朝的国君，到底有多少像你所认为的是嫡长子继承。”</p>

赢净沉默不语，自秦为诸侯国以来，他不知道每一代国君的继承人身份具体怎样，但是他知道至少春秋时期的宣公嬴恬和成公赢载都是在有儿子的情况下传位于弟。</p>

不，我不能动摇，我得离开。</p>

无为却没有给他机会：“我亲眼看见你已经能够引弓射中靶心了，也听说你已经将诸子百家的数十篇名篇倒背如流，熟知帝王将相的故事，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认命的话，你彻夜读书到天明又何必呢……我只问你，你要把一切拱手相让给不如你的人吗？”</p>

赢净生气了，大声说：“那不是我！”</p>

无为的声音更大：“那当然不是你！”</p>

赢净咬紧牙关，但他知道自己的冷静和理智在逐渐瓦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到底是谁？”</p>

“我是来帮你的人，帮你和你母亲得到你们应有的地位和权力，我要你相信我，我会带着你，陪着你，走到那个储君的位置上去。”</p>

赢净断然拒绝：“我凭什么相信你！”</p>

无为赞许地微笑：“很好，你很警惕。和你母亲一样，她把你教的很好，如果没有这份谨慎，你、她还有我，根本活不到今天。今后有任何想不明白的事，想倾诉的话都可以来找我。在这永泰宫里，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但你可以相信我，因为你虽然没有我的名姓，但身体却流淌着我的血。”</p>

赢净恍若被雷击，直楞在那里几息的时间，当无为站起来，走向他，蹲下想要抚摸他的头发时，他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凶兽在追赶。</p>

他拼了命的跑，他发了疯似的跑。婵羽说过只要跑得足够快，烦恼就能被远远甩在身后。</p>

他闯入奉先殿，惊得打扫擦拭的内官和宫女们一声惊呼，他大声呵斥，让他们都出去，只留自己一个人，他们得令离去，但赢净的心却依然颇不宁静。</p>

奉先殿中，有秦以来的四十多位国君的牌位以及他们的画像整齐陈列，赢净可以沿着它们将自己的血脉一直追溯上去。</p>

襄公赢开，春秋时期秦国被列为诸侯的第一任国君，他是其父庄公赢其的次子；徳公赢嘉，继承了其兄武公赢说的国君之位；宣公、成公、穆公、灵公、简公、昭襄王……他们不都是嫡长子。</p>

但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赢秦子孙。</p>

你虽然没有我的名姓，但是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一个赢氏的后人吗？这个想法让赢净心寒，他还记得冬至的那一夜，自己迷迷糊糊睡着，又毫无征兆的醒来，只听见母亲用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说：“我绝不离开你们，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赢净的脑子一团乱。</p>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又回到栖云寺，要不要问个清楚，他犹豫着，脚步却丝毫未停地穿过前殿。无为正在前殿和后殿中间的院子里，赢净到底还是胆怯了，他悄悄躲在前殿的后门边，隐藏自己小小的身影，只见无为脱下僧袍，用打上来的冰凉井水擦洗被信鹞抓伤的后背，然后他将整桶水兜头浇下，他原本只有几道爪痕的背在沾上冰冷的水后忽然显出了一身花绣纹身，那花绣纹的是一条青蓝色的蛟龙，四爪，无角，栩栩如生，仿佛要冲天而去。</p>

赢净悄悄地离开栖云寺，那个问题他不打算再问，也许他怕的是知道答案。</p>

蛟龙不是龙。</p>

他不是龙，我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