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东京城盛仁逢恩人 洁园巷华珍巧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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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盛仁悲愤填膺，人事不知，昏厥于东京城中，良久，缓缓而醒；觉其身无一丝痛楚，狱中所受之伤亦渐渐平和，盛仁大惊，急起而环顾，但见其身处一室，室不甚大，其中所置之物件甚是简朴：</p>

一枣黑色木床置于室北，其头尾正紧挨室东西两墙壁，盛仁正坐于其上；床上被褥老旧，皱褶叠叠却无丝毫赃物；四周墙壁泛黄，隐隐有裂纹，但却无蛛网灰尘；东墙之前，南北而立两黑色木柜，高约六尺五寸，长约四尺，相距四寸，俱微微向北而倾；南柜之旁有一出口，口无门，其上悬一褐色葛布帘，正遮其口；室南墙下有一木案，高约两尺，长约六尺，其色灰褐，上置一烛台；木案之上有一孤窗，窗糊黄麻，微微然有光透入。</p>

此时盛仁身着褐色布衣，一脸疑惑，正欲下床出门而问之，忽有一女，手端木盘，拂帘而入，其人：年未及笄，姿色平平；身约五尺，纤细腰杆；发分两辫，粉面微斑；眉如淡烟，眼似青杏；短鼻微塌，玉颈削肩。</p>

后人有诗为证，诗曰：</p>

青丝分梳红线辫，</p>

白襦修身素葛裢。</p>

淡烟黛、青杏眼，</p>

朱唇皓齿梨窝浅。</p>

粉面点斑微塌鼻，</p>

短肩细手体略低。</p>

颈白玉，腰柳细，</p>

颜姿美丑两相宜。</p>

其见盛仁已醒，面露惊愕慌乱之色，转而便欲夺门而走。</p>

忽闻盛仁道：“小娘子莫慌，某姓梅，名清，字盛仁，越州人氏；不知何故，置身于此，敢问娘子：此处乃何地也？愿娘子不吝赐教，某不胜感激之至。”</p>

少女听毕，手轻挠其发辫，面露羞涩之色而道：“小哥儿，我没念过许些书，记不住甚多名字，也不甚听懂小哥儿方才的话。”</p>

盛仁微微一笑而道：“小娘子唤我梅清就行；小生是越州人氏，今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烦请小娘子告诉我。”</p>

那少女正欲回答，转而不知所想何事，忽然低头趋步而走。盛仁只听门外言道：“爹爹，儿方才进屋去送饭，见那小哥已经醒了，您快去看看。”</p>

少顷，少女随其父进盛仁之房，盛仁见之，心中大惊——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刑部狱中与其交谈之人。老汉笑道：“小哥儿醒了，身体可还疼？”</p>

其话音未落，盛仁便急而下床，未及穿鞋，跣足立于老汉之前，蓦地，躬身伏拜于地道：“老丈救命之恩，某虽万死亦不能报也；承蒙照顾，某贱躯已然无恙；敢问老丈姓名，日后有缘，定当厚报！”</p>

“爹爹，这位小哥说话好生奇怪，一顿一顿的，儿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方才小哥儿也是这么跟珍儿说话的。”那少女轻扯老汉衣袖而道。</p>

老汉满脸溺爱之色，轻抚少女其头而道：“珍姐儿，这小哥是位读书人，取得功名，当过大官，说话已经习惯咬文嚼字，你啊，整天只知道耍子，方读过几本书啊，当然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了。”</p>

转而又谓盛仁道：“小哥儿，你是读书人，老汉我大字不识一个，受不了如此的大礼，快快请起！莫要折煞老汉我了，老汉和小哥儿你是同乡，都是中善村人，老汉我名叫华石，这个丫头是我的女儿，名叫华珍。”</p>

那华珍方听老汉言自己名字，乜视盛仁，竟面颊通红，低下头去，复轻轻摆弄起自己的衣角来。</p>

盛仁听毕，心里自嘲道：“想我经过许些事，话语口气竟还‘之乎者也’，实是可笑，话的意思一样，何分高低？”遂起身躬身拱手而道：“老丈，莫要言小生是读书人了，读书怎样？不读书又怎样？做官怎样，不做官又怎样？以后终究是一枯骨，何分高低贵贱？只是人活于世，恩不能忘报，惠不能忘答，老丈相救之恩，某定会铭记于心，但问老丈——不知此处是何地？”</p>

那华石见盛仁如此之说，微微一笑道：“小哥儿，此处是东京洁园巷老汉家里，小哥儿当初离开吏部，我甚不放心，就偷跟在小哥后面，后果然看见小哥晕倒在地上，我就喊了几个伙计，把小哥接到家里来了，小哥儿已经昏迷三天了，老汉白天有活计要忙，浑家一年前就走了，家中只有珍姐儿，老汉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于是就让珍姐儿照顾你，还好老天爷保佑，小哥儿你醒过来了。”</p>

那华珍本来面颊已然通红，又听华石如此之说，不觉嫣红覆耳，满面生热，脚不知踏于何处，局促不安，更不敢再抬头，只顾摆弄自己的裙衣。</p>

盛仁见此景，对华珍抱拳而道：“这几日辛苦小娘子了，救命之恩，小生不知如何报答，如果娘子有什么差遣，但凭吩咐。”</p>

那华珍本已羞涩满面，惊慌失措，加之盛仁一问，更是慌乱，怎会言答？华石见此景，笑道：“小哥儿你若有空，便就教珍姐儿读些书、识些字吧，珍姐儿，你也少些耍子，跟着小哥儿学点。”</p>

华珍忙低头道：“儿一切全凭爹爹做主。”</p>

蓦地，即趋步离开盛仁之房，忽而又传来几声细语：“爹爹恁地瞎说，女儿何时全是玩耍了？娘没了以后，家里的锅、碗、瓢、盆、饭、菜、油、盐哪一样不是我做的？女红针线也是我做的，非在外人前说儿的不是。”</p>

其声虽细，但二人亦听清楚，华石因笑道：“到底还是女孩脾气，让小哥儿见笑了，不知小哥儿接下来有何打算？”</p>

盛仁答道：“回老丈，小生经此事之后，不求大富大贵，不念功名利禄，只愿安安稳稳过完余生。”</p>

华石道：“那小哥儿还是回越州吧，毕竟二老还需侍奉。”</p>

盛仁道：“小生二老已去世多年，赖州府乡邻照顾，得以周全，越州已无所恋，唯老丈相救之恩，还未报答，小生愿侍奉老丈左右，修身持家。”</p>

话休烦絮，至于以后梅清与华石之所言，率臣暂且不表。</p>

至此，朝中少了一追逐名碌之辈，市井多了一吹拉说书之人。</p>

后人感其事，作五言古风叹曰：</p>

功成不思归，</p>

名就徙他乡。</p>

利欲人不满，</p>

碌碌往争忙。</p>

过路互不识，</p>

眼只认朝堂。</p>

云霞饰宦海，</p>

烟雾蒸官场。</p>

浮沉岂由己？</p>

生死两茫茫。</p>

如花岁月逝，</p>

梦醒方感伤：</p>

一生事无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