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小隐于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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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繁华处便有清凉处；有喧闹处便有冷僻处。世间万物皆如是，一阴一阳，阴阳相对相生。</p>

从杀戮的战场来到繁华的都市，从挥师疆场取人性命到周旋宫闱求婚联姻，林言几乎在短短的一瞬间，人生方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弯转得太急，转得他晕头转向，但他却只能强忍不适，逢人便做笑脸，见景便掉书袋，以免坏了世子朱平槿“蜀楚联姻”的宏伟大计。</p>

然而，这伪装出来的东西，终究不是真的。一旦别人凑近细瞧，那还是要露馅的。</p>

四月初，被楚王府冷落在驿馆许久的林言和太监李四贤，终于走上了行贿献礼的官场晋身老路。趁着楚王妃大寿的机会，他们献上了蜀王府的府内珍藏——一对翡翠飞凤赤金钗。</p>

据说这对翡翠飞凤赤金钗的原料来自遥远的缅国，经过了蜀中名师的精雕细琢，一支钗体赤红如血，一支钗体青翠似碧，两两相映成趣，端的是十分罕见。为了让这份珍贵的礼物到达楚王妃跟前，林言和太监李四贤还另外向楚王身边当红的承奉正、大太监许广奉上了银钞一万。</p>

然而事与愿违，两人根本没有得到寿宴的邀请。</p>

后来据楚府长史徐学颜的回报，众多礼物只是在楚王妃面前过了一下眼，然后就被入库封存。楚王妃和她的那位天之骄女甚至没有伸手摸上一摸，开口问上一问，这些礼物是谁送的！</p>

被楚府戏耍了！这是林言和李四贤的共同感觉。</p>

他们有心立即回转四川，离开这陌生且不友好的环境。只是王命难违，他们也只得快马奏明情况，等待世子朱平槿的旨意。</p>

谁知，他俩等来的不是朱平槿的旨意，而是蜀藩的国舅爷，林言年轻的老上官罗景云。</p>

……</p>

同样还是崇祯十五年五月初五，端午节。</p>

楚王妃携郡主朱凤德在武昌城东的东湖举办盛大的赛舟游船诗词唱和大会，楚中名流高官以及已经抵达武昌参加今年秋闱的学子都有幸应邀。</p>

或许是那对翡翠飞凤赤金钗在楚王府阴暗的地下库房中发挥了神力，已经对联姻使命彻底绝望的林言也得到了一份请柬。</p>

然而，就在赛舟游船诗词唱和大会进行得如火如荼高潮迭起之时，本该侧身于喧闹繁华处的林言，身影却隐没在东湖南岸边逻迦山（今珞珈山）巨松大柏的莽林之中。</p>

林木森森，花草盈盈，一条石砌小路时隐时现。人沿着这条小路上下起伏，左弯右绕，很快就会迷失了方向。</p>

但若此时能在林间寻得一个疏朗之处，极目远眺，就可辨明自己的方向。</p>

见着碧蓝的湖水，那是东湖之水，自己面朝北方；</p>

见着山峰挺立，宝塔巍峨，松柏掩映的殿宇楼阁，那是洪山之巅，自己面朝西方；</p>

见着湖滨外山影朦胧，那是磨山之躯，自己面朝东方；</p>

见着旷野中通衢无极，那是武昌至咸宁的官道，自己面向南方。</p>

不过，与其林间偷窥一二，不如一鼓作气，上到山巅，四方景致八面风光，顿入吾胸。</p>

逻迦山顶，一处巨大的夯土台矗立在数十丈方圆的空旷处中央。台边残存的砖石城堞告诉游者，这里曾经是某朝某代留下的一个军事要塞。至于作用嘛，多半便是烽火台瞭望楼一类的。</p>

只是这武昌城自从洪武初年建藩封楚，三百年太平无事，这没甚用处的夯土台也就废了。不知何人花了许多心思，又废了许多银子，以白石在夯土台上垒砌了一座高大精致的双层凉亭供游人观景。</p>

此石亭规模宏大，梁拱出檐深远，饰以丹朱青碧。远望之，如翠林上盖，煞是好看。于是，这座白色的石亭与洪山上的佛塔一样，成为了各自的地标性建筑。</p>

逃离喧闹繁华的林言，便把罗景云引到了这石亭之上。</p>

“监军，这里的景致可好？”大汗淋漓的林言身依石栏，大开双臂兴奋叫道。</p>

炙热的南风迎面扑来，先是让人身上的汗水瞬间干透，然后催发出</p>

更多的汗水。</p>

罗景云站在石亭正中，用配发的铜壳望远镜扫视四面地形。从亭上望去，武昌东南一目了然。</p>

太监李四贤用他手中的大蒲扇不停地为罗公子打风，扇面有节奏地上下翻飞，给人一种简单的机械美、韵律美。</p>

罗景云听到林言的叫声，右眼依然附在镜筒上，嘴里却忍不住挪揄道：“景致虽好，可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若世子知道你趁机游山玩水，定会治你个怠慢军机之罪！”</p>

听闻此言，林言迅即转身分辩道：“上官来此，自然有上官担责。末将不过是随从陪同而已！”</p>

“可是此理？”罗景云眯着的左眼微微张开，斜睨着身旁摇风打扇的李四贤。</p>

“公子无论过去现在，皆是林营长的顶头上司，林营长当然应该听从公子吩咐。”</p>

对外作为林言的随侍，李四贤在公开场合总是要跟在林言身旁。今日趁乱脱身游玩一番，他仿佛也卸下了脸上的面具，变得轻松起来，垂头含笑为林言帮腔：</p>

“武昌城公子初来乍到，林营长身为下官，引辔开道也是应该的嘛！”</p>

罗景云把脸一沉，镜筒离开了眼睛：“林言素来讷言罕语，想不到来了湖广，跟着李四贤学坏了，变得巧言令色了！”</p>

李四贤陪笑道：“公子明鉴！林营长那不是巧言令色，而是油嘴滑舌！不过林营长来到湖广，那是奉旨相亲求婚。若是他没有一张油嘴滑舌，早被人家郡主娘娘的七大姑八大姨打出来了！”</p>

“本公子是在批你，别把林营长推出来做挡箭牌！”</p>

“公子责怪奴婢，那奴婢可就更冤了。世子爷吩咐奴婢随侍林营长，奴婢也该有个随侍的奴才样子嘛！主子啥样，奴才啥样，此即乃‘有其主，必有其仆’之理。”</p>

“看得出来，你们两人的脑袋还是清醒的，没有被人家套进去！世子最担心的，便是你们在这武昌城里昏了头，折了财还赔上人！”</p>

罗景云说了实情。林言连忙躬身谢罪。</p>

“监军明鉴！人没赔上，但钱财的确折了不少！”</p>

“哼，钱财不过暂存在他们那里而已，早晚乖乖送回来！”</p>

罗景云无所谓地摇摇头，随手把千里镜交给护兵谭进收好。</p>

“至于那嫁娶之事嘛，着急不得！今日楚王妃亲临龙舟赛会，摆明了是想从众多应考学子中遴选如意佳婿。即便楚王妃看中了，也要过秋闱那一关。听说今年秋闱，沔阳知州章旷或为房师。章旷出身江南世族，素有饱学之名，为官贤正。即便楚王妃看中了，学政高世态也未必能帮上忙……”</p>

“监军，这可难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