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化石为戈（二）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在大明朝，依靠马跑人走的方式，信息传递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如果信息被刻意封锁和拦截，那么传递所需时间还会大大增加。</p>

在成都周边各州县开始陆续动手的时候，地处漩涡中心的成都府依然风平浪静。</p>

省城既没有宣布戒严，也没有采取任何平息士绅骚乱的措施。汇通钱庄照常开业，地下股市照常交易，一切仿佛照旧。</p>

唯一引起市面惊悚的大新闻，便是蜀王府各家店铺都挂出了告示，说是市面上出现了许多掺有锌、锡、铅的高仿假银子，甚至连汇通钱庄用于兑现银钞的标准银锭也有伪造。</p>

告示言之凿凿告诫市民商家，收受银子时要擦亮眼睛，要用牙咬，用耳听，用火烧，千万不要把自己毕生的血汗钱打了水漂。</p>

正因为银子有假货，鉴别真假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和成本，各家王店在告示中宣布，在抓到制假掺假犯罪分子捣毁制假掺假窝点前，只收银钞，拒收现银；以后钱庄收兑现银，也要收取一定比例的鉴定费和提纯费。</p>

银子有假，这还得了！</p>

假银风潮迅速席卷全城。王店不收现银，其他商家历来唯蜀王府马首是瞻，毫不犹豫迅速跟进。百姓们压箱底的那点碎银子，往往便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降低成本，惶恐的百姓们迅速涌入汇通钱庄，将手里的元宝碎银换成了更保险的银钞。</p>

在一昼夜间，百姓对银钞的质疑转移到了现银身上，换钞的人转眼便多过了换银的人。</p>

银钞挤兑的风潮终于停止了。</p>

但是，除了正式的告示和报纸，老百姓其他消息来源多得很，那就是无处不在又无从查找源头的街头流言。</p>

从各式各样的街头流言中，省城的百姓们已经嗅到了空气中那令人不安的气氛。</p>

一次又一次的战乱或动乱，已经教会了省城百姓在乱世之中的生存之道。他们大多关门闭户，屈身于自己的窝中，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等待局势的明朗。就算勉强需要出门的，也不过是加紧屯米屯菜，把水缸装满，把马桶倒干净。</p>

……</p>

百姓选择减少出门，街上的行人便少了很多。在一些传统的繁华街市，人流的减少表现得尤为明显。入夜后，大街小巷人影稀疏，只能偶尔听到狗叫声从深邃的街巷中传来。</p>

这种令人不安的平静，肯定会被打破。但是人们没有预料到，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猛，而且是来自省城的中心，蜀王府的正大门——端礼门下。</p>

崇祯十五年四月七日，就在护国军在川西各地开始全面行动的那一天深夜，黑黢黢的皇城坝上来了一队乱哄哄的人。</p>

他们抬着一张八仙桌，一面大灵牌，大声喧哗着，嬉笑着，推推嚷嚷向端礼门城楼下走去。</p>

端礼门前广场垃圾成堆，城上早已没有了仪卫警卫的身影。几盏灰暗的气死风灯吊挂在城楼的屋檐下，只能照亮一小段城堞。城楼巨大的庑殿顶，没有了光线的照耀，只好屈身隐没于无尽的夜暗中，无形间将高大的三层端礼门城楼矮化了一大截。</p>

人称华阳三才子李建德、王相政、张卜耀，这几日很忙。</p>

忙得口干舌燥，忙得晕头转向，忙得脚不沾地，忙得屁股不沾板凳。</p>

不过，华阳三才子虽然很忙很累，但是忙得物超所值，忙得心甘情愿。</p>

当他们在四月七日晚率领乌压压的人头冲向蜀王府的大门端礼门时，那种群众领袖一呼万应的感觉，让他们飘飘然，让他们一瞬间觉得，他们才是世界的主宰！</p>

“在那里摆上桌子！把至圣先师的牌位放上去！”站在金水拱桥最高点的李建德很豪气地吩咐拥趸们。</p>

李建德手指的地点，已经跨过了金水河，就在端礼门三个门洞中正中的那个最大门洞前方。头顶之上，便是端礼门城楼与门洞上方悬挂的太祖高皇帝巨幅画像。</p>

对于声名赫赫的王府兵，说实话，李建德曾经很担心。但是这些日子的横行无忌，让他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p>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是因为这些秀才太懦弱、太胆怯，太没有手段！</p>

只要端出孔圣人的牌位，高高在上的官员都要下跪膜拜</p>

，何况这些目不识丁的泥腿子王府兵！</p>

瞧瞧现在，那些凶巴巴的王府兵在哪儿？</p>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们一定悄悄躲在头顶的城墙上，用城堞遮蔽身体，为的便是不被城下愤怒的人群看到！</p>

心里有了底气，李建德更加大胆。</p>

眼见人群聚集，他便排开挡路的喽啰，大步向前，走到了摆放孔夫子灵牌的八仙桌前。</p>

只见李建德将衣襟前摆一掀，单手一按，屁股一撅，身体已经跃上了桌面。再一有力的挥手，人群中的嗡嗡声立即消失了。</p>

“同学们！百姓们！我们今天在此隆重集会，是为了纪念一位永垂青史的义士！</p>

或许大家知道，或许大家不知道，前年除夕之夜，就在这皇城坝上，就在这端礼门下，一位黄姓义士献出了年轻的生命！</p>

义士不屈的人头，被如今的当国者挂到了高高的烟火架上！</p>

为什么？因为当国者要用义士的人头，恐吓无知的小民！</p>

让你们屈膝，让你们臣服，让你们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p>

李建德声嘶力竭地啸叫着，煽动着脚下的人群。</p>

他很清楚，眼前的书生百姓中，有许多人并不是良善之辈。</p>

他们是街皮、流氓、小偷和强盗等社会下层的渣子，是被赶出衙门而财势全失的胥吏，是指望用银子买得功名的富家子弟，是股市投机失败输掉老婆孩子的破落户，是皓首穷经十几年却一无所获转而希望在动乱中出人头地的读书人。</p>

只有用仇恨、贪婪、权欲、嫉妒等一切人性的劣根性，来激发参与者贪婪的欲望，来鼓励他们干以前绝对不敢干的事情，才能在成都府，进而在整个蜀地掀起轰轰烈烈的“驱蜀”运动，才能得到京师的关注和皇帝的青眼，才能在乱世中得到一展自己才华的机会！</p>

李建德撅起的屁股，把八仙桌边缘的孔夫子牌位拱得摇摇晃晃。身处核心圈子的苏观斯借着扶正的机会，利用牌位的遮挡，向背后的城楼上匆匆瞥了一眼。</p>

秦裔前些日派人向苏观斯传话，让他尽快制造书生头子的罪过，以便世子府师出有名。</p>

苏观斯要赢得书生们的信任很容易。</p>

他与皇城霸共同战斗的经历，他九死一生的悲惨身世，他在文翁石室对蜀王府迫害的公开控诉，他在皇城坝一带街皮流氓中的原有影响力，都可以完完全全打消书生们对他疑虑，把他当作自己最可靠的战友和盟友。</p>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摆出最革命的模样，通过接近人气最旺的华阳三才子，怂恿他们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把事情闹得更大，让护国军有理由出兵镇压。</p>

然而华阳三才子去年在与庄户的争斗中得到了惨痛的教训，知道只能文斗不能武斗，一旦武斗必然吃亏，因此始终非常谨慎、克制。他们在公开演讲中，甚至从来不提蜀世子的姓名，只是不点名的用某种畜生来谩骂、来影射！</p>

一点实实在在的把柄拿不到，苏观斯有点着急了，怎么办？</p>

“……黄义士的鲜血，就洒在我们周围的土地上！</p>

黄义士的在天之灵，就在我们头上的天堂注视着我们！</p>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p>

这是怎样的哀痛和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