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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郎咳嗽一声,接着道:“嗯,时机到了。我来助你一臂之力,逃离这个世界,获得解脱。”</p>

距离张三郎说上一句话才1秒钟,李君武惊得下巴差点脱臼:“可以这么玄奇的吗?才1秒钟而已......”</p>

“哎呀神仙的事情你不懂”张三郎:“我用刚才1秒的时间,已经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看到了你的真实身份和你困在这个世界的原因。你的创造者,是一个扑街的写手。他把你困在这个世界的魔咒,就是扑街二字。他第一次写完一个100万字的故事,是在2015年到2016年,花了整整12个月,攒够100万字,发在了一个非常有名的网站上,可惜他闭门造车,当然连签约的机会都没有。四年之后,这个网站依然有名,但是他发表小说的页面已经不复存在。神奇的是,那100万字扑街故事,却被盗的满大街都是,连最有名的那个盗书网站上也有。换个角度说,他的故事,和他故事里的人物,穿越了,穿越的条件,就是那个故事必须满100万字。现在,你所在的这个世界只有60多万字,穿越的通道还没有打通,所以你被他困在这里,经历种种磨难,没法解脱,跟我一样。现在,我从那个世界里,借来了打通穿越通道的法宝......请看,这个扑街的故事,先从打斗的高潮开始......”</p>

1欢喜阁</p>

《神霄图志》载:御仙山南去五千里有山名群玉,山上无奇石险峰,唯溪泉星罗如散玉乱琼,别具一格。或曰山中产玉数百种,皆是上品,然世间所传甚少,盖因此山近泥犁谷,山中多虫蛇而人迹罕至。</p>

明月高悬。</p>

月色落在山溪之上,流光若鳞,分不清是水光还是玉色。</p>

群玉山脚,一个布衣书生站在一栋精致的木阁楼前,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拿着一条青色绸缎,眼睛直直盯着数丈外的溪水。</p>

溪水幽深宁静,仿佛不会流动。</p>

鲜红的曼陀罗花,从溪边一直开到阁楼前后。这些花开得美艳而妖异,满眼全是鲜红,一丝叶片都不能见,清风吹过,花瓣翕动,好似波浪,若是自高处俯瞰,便如一弯碧色溪水环绕着一片红色的湖泊。</p>

风停时,水中凸起一块,似是人头形状,细看上去却是透明。</p>

凸起越来越高,一个窈窕的女体也愈发明朗。</p>

这具透明缓缓从溪水中走出,月光仿佛是白色的颜料,涂抹在她身上,渐渐变得真实可触。</p>

布衣书生抖开手上的丝绸,双臂张开,迎接那具渐渐在月光下现出身形的女子。</p>

那女子走到书生面前时,面容清晰可辨,眉眼之间尚有稚气,似乎只有十五六岁,但身材高挑饱满,皮肤莹白滑腻,纵使传说中可以易形换体的龙族女子也难及一二。</p>

书生轻唤女子的名字:“若耶。”</p>

若耶没有答应,而是从书生手中拿过绸缎,披在身上。</p>

绸缎极滑,月下闪着丝光,如一片包裹在她身上的溪水。</p>

若耶脚步轻盈,风一样走到阁楼前面的一株花前。</p>

书生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铁链牵着,紧跟着走到若耶身边。</p>

“公子”若耶开口道:“有没有听若耶的话?”</p>

她的声音有十五六岁少女的娇憨,有二十五六岁少妇的痴缠,亦有三十五六岁妇人的幽怨,仿佛一杯几经调兑的美酒,酒香淳厚,闻之欲醉。</p>

最令那书生无法移开视线的,还是她那张碧色的嘴唇。</p>

世人皆道红唇好,却不知碧色嘴唇也能让人离魂失魄。</p>

书生心道:群玉山美玉百种,不及这碧色嘴唇一吻。</p>

那书生盯着若耶的嘴唇忙不迭点头道:“听,当然听。我把那十大杯酒都喝了,涨得很,也……”</p>

若耶似笑非笑道:“也什么?”</p>

书生气喘如牛道:“也燥得很。”</p>

若耶道:“那,我让你清凉一下可好?”</p>

书生口中发干,有些口齿不清道:“好好好。”</p>

若耶伸出纤长的手指在书生心口一点,书生如遭雷击,这个人僵了一下,脸上露出妙不可言的神色。</p>

一条小指粗细的小蛇从书生的胸口探出头来,顺着若耶的手指游到手腕上,一尺多长,翠绿如玉,头上居然生着两只嫩芽般的角,口中衔着一枚红色珠子。</p>

小蛇衔着珠子,昂头看着若耶,若耶点点头,小蛇将红珠吞入腹中。</p>

一条红色花茎从小蛇钻出的创口中伸出来,绕着书生的身体一直扎入书生脚下的土地。</p>

若耶慢慢靠近书生的脸,那张痴情而迷茫的脸忽然四分五裂,变成红色的叶片,一朵鲜红的曼陀罗花从嘴巴的位置生长出来。</p>

那书生凭空消失了,他站立的地方生出一朵枝叶皆红的曼陀罗。</p>

若耶俯下身闻了闻那朵新发的花,笑道:“好香,一定讲过不少甜言蜜语吧。”</p>

其他的花朵仿佛在附和若耶的话,无风自动。数万朵花摆动的声音合在一起,有若一声悠长的满足的叹息。</p>

若耶转身走向溪水,将手放入水中,对手腕上的小蛇道:“去吧。”</p>

莹白的手腕上青光一闪,小蛇已经不见了。</p>

御天城,皇城,彰华宫。</p>

在那小蛇入水的一刻,正在皇后身侧酣睡的皇帝忽然惊醒,一个挺身做起来。</p>

皇后睡眼朦胧,拉着皇帝的胳膊道:“陛下……”</p>

皇帝高声对宫外喊道:“根芜大师何在?”</p>

一声响亮的佛号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宫门外忽地多了一个人影,光头袈裟须白如雪,分明是个老和尚。</p>

那夜皇帝在无极殿临幸三位瑜伽仙子,午夜时分,三位瑜伽仙子腰腹爆裂而死,死状惨烈,死因诡异。皇帝连夜召金光寺主持根芜大师入宫。</p>

根芜赶到时,无极殿内血肉狼藉,三位美艳如花的瑜伽仙子已经失去人形。根芜火术虽然高强,奈何邪魔左道芜杂,一时也找不到原因,只是以忿怒金刚剑的烈火将血肉烧为飞灰,又从金光寺召来十一名法力高强的僧人,在皇帝寝宫之外设下火列星陈之阵,护卫圣驾。火列星陈之阵是极强的烈火之阵,邪魔鬼神入阵即会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皇帝连夜处死了当夜在无极殿内伺候的所有宫女,又连夜搬到皇后的彰华宫中,心中才稍稍安稳,只是这个梦靥却是挥之不去,总是出其不意在皇帝梦中出现。这个梦靥引发的并非皇帝的恐惧,而是疑虑:他将身边的人猜了个遍,依旧没有十分把握找到凶手,又不能把想到的人统统杀掉,久而久之,便有心力交瘁之兆,只有温柔如水的皇后能给他片刻心安。</p>

根芜对着宫内道:“陛下不必惊慌。老衲已在彰华宫外布下火列星陈之阵,妖邪胆敢作祟便会在无量火中灰飞烟灭。”</p>

皇后探手在皇帝额头一抹,发现皇帝满头是汗,额头微微发烫,忙起身寻了一块丝帕给皇帝擦拭。</p>

皇后擦得很仔细,很轻柔,她的动作仿佛一串催眠的符咒,皇帝渐渐合上眼,依偎在皇后的怀里。</p>

皇后并没有停止擦拭,在皇帝合上眼睛那一刻,她的嘴角抖了一下,敏捷地扼杀了一个即将发生的笑容。</p>

宫门外的根芜转过身,抬头望着遥远的西北方,目光如火。</p>

“淳英、寂峰!”</p>

根芜两声轻唤之后,彰华宫前又多了两个身影。</p>

这二人皆是光头,却是一身劲装,腰间悬着玄铁戒刀,与宽袍袈裟的根芜相比,显得杀气腾腾。御仙山所长乃是火术与拳术,轻身功夫较赤霄山有所不及,不过这二人身法却是极快,若单是论快字,与玉枢院的八十一剑士相比亦丝毫不落下风。</p>

二人双手合十,恭敬道:“师祖。”</p>

“这两日是云笈天师出关的日子。赤霄山上的乌云有些不同寻常”根芜道:“火列星陈之阵我另找人主持,你二人速去御仙山,找到鉴法大师、无碍大师和李月魂,让他们务必看紧不动斋和四天王殿。”</p>

淳英和寂峰点头,飞身隐入黑夜。</p>

根芜的眼睛不离西北方,仿佛能用目光将那团让黑夜愈发黑暗的彤云撕开,看到云中所藏之物。</p>

“妖邪不死,又来作祟。”</p>

戚国西北大城,修戎城。</p>

长流河是戚国天然的北方边境,河流平直,只在入海前数百里处向北一撇,使戚国国境在东北方有一处突入北方,如一根倔强的犄角,修戎城便建在这根犄角的角尖。</p>

修戎城与西面的神臂、悬刀、望山三关形成一个圆弧,如一面竖起的盾牌,城内驻军十万,防御北方张氏的赤象国。</p>

天府原以南的广大地区春意将尽时,修戎城南的铁肩山上山花正茂。靖远侯府中有一处高阁,高出其他楼宇许多,近可俯瞰修戎城,远可观赏铁肩山上的山花。</p>

夜已深沉,高阁之中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随风入云。</p>

一向深居简出的靖远侯,在宴请南方来的客商。</p>

据说这位客人来自南方最大城邦炎流城,是侨居南方的戚国商贾后裔,专门经营贵重木材。铁肩山上盛产墨檀,这商人正是为这些墨檀而来。</p>

与他国的墨檀买卖归左藏寺货殖司管辖,但修戎城建在铁肩山麓,靖远侯姬冲算是地主,来往客商即便拿了左藏寺的公文,亦无不登门拜访,以求万事大吉。</p>

姬冲未经战阵,却有侯爵之位,传说其智将之名不是出自沙场而是始于商战,正因如此,当皇帝因为《互市靖北折》而欲处罚姬冲时,大部分御使都以“以己所长,为国谋利”为由为姬冲开释,最终处罚之事不了了之。客商来拜访这位智将有两层原因,一来客商要拜地主保平安,与此同时,这位传说中喜欢商道多过兵法的侯爷也希望与这些前来修戎的客商建立紧密联系,“以商养战,以商为战”正是姬冲二十年前殿前问对时向皇帝提出的平南定北之策。</p>

龙宿营统领霍京坐在高阁之下,盯着阁中灯火,细细品着那客商带来的葡萄酒。</p>

戚国尚白酒,以玉州的青锋酒最为有名,清冽淳厚,后劲十足,深得北方前线的将士喜爱。葡萄酒中并无葡萄味,反而有些酸。霍京按那客商所讲的办法,从地窖中拿出冰块放入酒中,入口时别有一番风味。</p>

霍京晃着琉璃杯,里面的冰块互相碰撞,发出哒哒的声音。</p>

“南方的葡萄酒固然别有风情,但与青锋酒相比,还是嫌寡淡了些”霍京心中道:“正如在这讨逆卫中,日子虽然逍遥,却也无趣。”</p>

姬冲麾下姬氏五虎皆是骁勇善战之将,加之姬冲布置得当,赤象国几次南下侵扰都铩羽而归,改为骚扰天府原上最东端的定远侯李沉风部。讨逆卫只有十万,自保有余,进攻拥兵三十万、又有黄泉森林天险的赤象国则明显不足,因而七八年来,修戎城外皆无战事,倒是前来商谈紫檀生意的商人愈来愈多。</p>

虽说龙宿营的职责是监视藩镇统帅,有一件事却和其他军人并无不同:没有战事,便没有军功。霍京是六年前来到修戎城,眼见着同僚们经过战事纷纷加官进爵,只有自己蜗在修戎城中无所事事,只有在擦拭刀锋的时候,那柄御赐的佩刀才会出鞘。</p>

葡萄酒加了冰块之后,酒气更加淡薄,霍京一连喝了十几杯,酒意一发不可收拾,昏昏沉沉在椅子上睡了过去。</p>

高阁之中仍有丝竹之声,席上却不见了姬冲和客商。</p>

高阁是平顶,春日赏花,秋夜赏月。</p>

此时站在阁顶,花月皆不可见,只有姬冲和客商两人。</p>

那客商身材高大,满脸胡须,虬髯如铁,十足南蛮模样,饮酒之时大声说笑,豪迈之极。只有那双眼睛,平静幽深,仿佛背后藏了另一个城府极深的人,正躲在暗处观察着一切。</p>

姬冲负手看天,低声道:“王爷辗转万里来见姬某,真是辛苦。”</p>

那客商从怀中摸出一张信纸,递给姬冲,道:“侯爷用心良苦,不可辜负。”</p>

借着阁中的灯光,依稀可见那张本是白色的信纸上折好的棱角处已被鲜血染成嫣红。</p>

《互市靖北折》被尚书台和两府否决后,赤象国的使者被拒于修戎城外,姬冲亲手对着使者射了一支狼牙倒勾箭,穿肩而过。使者拿着染血的羽箭,献给赤象国王,作为戚国对互市请求的答复。这封信便藏在那支狼牙箭的箭杆中。而站在姬冲面前的,正是赤象国左贤王张道成。赤象国王看到姬冲信笺当日,左贤王便登上南下的海船,绕过漫长的戚国边境,在南方登陆,扮作炎流客商,跋涉万里,来到距离赤象国边境不过两三百里的修戎城中。</p>

姬冲接过信纸,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轻轻一抖,信纸上腾起一片火焰,宛如巨烛。</p>

姬冲将指间的灰烬弹净,道:“我姬氏一门的性命便交与王爷了。”</p>

张道成道:“我张氏却是把国运都交到侯爷手中了。”</p>

讨逆卫的大营中,姬氏五虎之一的姬仲行正在指挥讨逆卫侦骑营将张道成随从带来的上百个巨大的木箱搬进粮仓。</p>

侦骑营是讨逆卫精锐中的精锐,武艺高强,膂力亦远高于常人,四人一组抬一个箱子,仍觉得吃力。</p>

一个侦骑道:“这里装的是什么鱼的鱼干,竟然这般沉重?”</p>

待所有木箱全部入库,侦骑营退出粮仓在门外戒备,张道成的随从带姬仲行走进一个箱子,打开箱盖,露出成捆的堆叠整齐的海鱼干。</p>

腥咸之气扑面而来,姬仲行皱了皱眉。</p>

那随从粲然一笑,将木箱推到,鱼干滚落一地。</p>

姬仲行不动声色地盯着那随从,眼见他在木箱上重击一拳,木屑纷飞,露出一片夺目的银灰。</p>

姬仲行失声惊呼:“寒铁铠甲!”</p>

2礼物</p>

赤霄山,黑云如墨,豪雨如注。</p>

在这场雨落下之前,神光三十八年的整个春天赤霄山上没有落过一滴雨。</p>

仿佛三春的雨水都积攒到这一日来宣泄,又像是夏日急于洗净春的痕迹,暴雨之下,百花飘零,满目只剩苍翠之色。</p>

赵定方在屋内漫不经心地擦拭佩剑,倾听着窗外的雨声。</p>

剑身已经光洁如镜,赵定方还在反复地擦拭。</p>

这是赵定方的第二柄佩剑,第一柄剑在第一次与吕恪交手时被火灵剑削断。</p>

赤霄山中不仅衣食无忧,连山中弟子的坐骑佩剑都似乎取之不尽,不必生产亦可富足安逸,简直与仙境无异。</p>

只是山中之人却非仙人,挨打会疼,中剑会死。</p>

而且,这仙境中的事波诡云谲,纵有神仙之能,恐怕也难以洞察。</p>

赵定方以无因之剑刺中楚灵舟后,吕恪以赵定方妄施邪术擅用剑圈为由,欲褫夺赵定方配奉君牌的资格,令他终生不得佩剑。幸好掌管奉君牌等次评定之权的姬兴出面为赵定方解围。</p>

不过,当日形势变化之快令人乍舌,姬兴居然在昊天台上被巡检校尉指挥羽林卫缉拿,以谋反之名押解回京候审。</p>

钦差被抓,奉君牌的等次如何悬而未决。</p>

不过,这场比试对赵定方来说奉君牌等次无关紧要,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为死去的武司辰报仇。</p>

想起死去的武司辰,赵定方心中歉疚难安。</p>

赵定方反复琢磨楚灵舟的话:与邪道亲近者,亦是邪道,正道当除之后快。撇开正邪不论,武司辰的死自己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世道固然凶险,倘若他不是赵定方的朋友,也许就不会死得这么早。</p>

赵定方跨越两世,眼光心性都与寻常少年大不相同,原本对正邪并无执念。直到至交好友因为自己头顶上的“邪道”之名惨死,赵定方才明白:即便只是背负邪道之名,也要付出代价。</p>

代价之重,已使赵定方对整个所为的正派皆怀恨在心。</p>

体内的蛊虫仿佛感知到赵定方的恨意,又开始蠢蠢欲动。</p>

嗜血的渴望从内心深处泛起,赵定方停止擦拭,盯着剑身,看到自己眼睛泛红,长剑也跟着发出不安的鸣叫。</p>

心静如水,心安如山,心坚如铁。</p>

赵定方默念息心静气的口诀,收敛心神,调匀呼吸,直到眼中的血红退去,又开始擦拭剑身,恨意渐消,孤独之感却如窗外的雨幕,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p>

其实,雨天雪天除了皆是睡觉的好天气,也是饮酒的好天气。</p>

微醺时踏雪寻花,或是醉看窗外雨幕,都是人间乐事。</p>

只是独乐不如众乐,独酌无趣,同饮方能开怀。</p>

去年雪夜同饮的四人,如今一死一去,赢连横因为耗力过度,还在床上酣睡。</p>

赵定方放下白布,手上挽了两个剑花,伸手在剑身上一弹,响若龙吟。</p>

玉霄宗剑术天才武司辰的剑,出鞘如龙。</p>

念及这位已逝去的好友,赵定方忽然大声道:长剑为友,美酒为家。生死无碍,无牵无挂。鸿霄一羽,独步天下。</p>

这是一次武司辰酒后喊出的醉话。</p>

武司辰见识广博,虽是十六岁的少年,有时说话却比赵定方这个跨越两世的人更加高明。赵定方一直好奇:不知他是读书千卷心有所悟,还是虽然年少却是饱经沧桑之故。每当赵定方想借酒问出个中缘由,武司辰要么满口青楼小调,要么直接睡去,从来也没有给出一个答案。</p>

如今斯人已逝,再也无法向他求证了。</p>

赵定方又低低重复了一遍:“生死无碍,无牵无挂。”</p>

长剑脱手飞出,斗室之内,游走如鱼,间有龙吟之声,与窗外雨声相和。</p>

赵定方以斩铁之术驾驭长剑,将心念所及的招式一一使出,长剑愈飞愈快,将赵定方笼罩在一片寒光之中。</p>

剑光中的赵定方意念与长剑融为一体,暂时忘却了所有烦恼。</p>

一声轻雷之后,房门被轻叩了两声。</p>

赵定方虽全心舞剑,耳朵却在倾听八方之声,当即收剑在手,手腕一动,剑尖将门闩挑开,迎面却是一张沾了几滴雨水的俏脸。</p>

赵紫烟一袭紫衣,擎着一柄紫色雨伞站在门外,裙摆已经湿透。</p>

赵定方反手持剑背在身后,赵紫烟收了雨伞,走进屋门道了声:“谢谢。”</p>

赵紫烟身形极快,虽是屋檐下收伞,却并未淋到几滴雨,脸上的雨滴和湿透的裙摆显然是风雨所为。</p>

赵定方本来对赵紫烟十分厌恶,甚至有过杀人之念。此时见她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娇媚中透着一丝柔弱,竟有一股替她拂去的冲动。</p>

赵定方转身走到脸盆前,用剑挑起一块方巾伸到赵紫烟面前。</p>

赵紫烟接过方巾,仔细擦拭头发,笑道:“真奇怪,仇人在此,你怎么不喊打喊杀了?”</p>

赵定方将长剑插回鞘中,默然望着窗外的雨,并不答话。</p>

赵紫烟擦过头发,将方巾拿在手上摆弄,望着赵定方的背影,幽幽道:“在想你的阿菱啊?人家已经在回御天城的路上啦。进了御天,见了心上的将军,谁还会记得你这个小叫花子。咦,你怎么不说话,心里痛啦?还是脸红了不好意思让我看见?”</p>

提到慕容菱,赵定方心中确有一股惆怅,但并不至于心痛。</p>

赵定方的面皮虽然只有十六岁,里面却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十年的磨练摔打,早忘了脸红。</p>

赵定方回头道:“你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杀你何用?”</p>

赵紫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是一枚想杀你的棋子啊。”</p>

赵定方道:“我是想杀了你。不过不是现在,杀了你这枚棋子,我就找不到下棋的人了。”</p>

“有道理”赵紫烟点点头道:“想不到你这小叫花子不仅命硬,脑子也挺灵光的嘛,比那头蛮牛强多了,你千万不要死掉哦。”</p>

赵紫烟口中的蛮牛自然是有伏虎之名的杨显。</p>

杨显雷法高超,寻常人皆难近身,很多人误将雷法当做气力,以为他力大无穷,加之他身形高大,不喜讲话又有些暴躁,除了伏虎之名,还有蛮牛之号。</p>

赵定方对杨显那句“邪亦有道”印象深刻,总将他和宗睿、楚灵舟、上官雨时等人区分开来。在他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之时,想要动手杀掉的人中,并没有杨显。看得出杨显对赵紫烟一往情深,赵定方甚至为杨显因为痴情而中蛊毒而感到惋惜。</p>

对眼前这个怪物一般的少女,赵定方有十足的杀她的理由,却始终难下杀手。</p>

赵定方不禁暗笑自己愚蠢:此女将自己作为豢养蛊虫的温床,自己却在内心深处期望她是受人胁迫的受害者,而非一个纯正的恶人。</p>

赵定方将门关好,踱到窗前,背对着赵紫烟道:“赵姑娘这一次带了几位高手前来?”</p>

“人家哪有那么厉害”赵紫烟噗嗤笑道:“我能找来的高手你都见过啦,都杀你不死。今天呢,只有本姑娘一人而已,你怕不怕。”</p>

赵定方转过身,伸出一只手道:“既然如此,请赵姑娘赐教。”</p>

赵紫烟仿佛看到一件可笑之极的事,乐不可支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可没那么喜欢打架。”</p>

赵定方道:“难不成赵姑娘是来看望我。”</p>

“是的”赵紫烟点头认真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p>

赵定方登上昊天台前,本来抱了必死之念。不过以如因之间击中楚灵舟后,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在袭击得手的那个瞬间赵定方甚至有种错觉:他已经成功压制了体内的蛊毒。</p>

赵定方忽然想起一事,道:“我还没有死,你是不是该带我去见见你那位主人?”</p>

“可以”赵紫烟道:“不过有一个条件。”</p>

赵定方道:“什么条件?”</p>

赵紫烟道:“一件礼物。”</p>

赵定方道:“给你的主人?”</p>

赵紫烟道:“不错。”</p>

赵定方道:“什么礼物?”</p>

赵紫烟莞尔一笑,手指绕着一缕青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这个礼物你一个人怕是拿不到。”</p>

赵定方道:“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拿不到?”</p>

“这个礼物很特别”赵紫烟挺起胸脯道:“一个孩子。”</p>

赵定方虽不知这位主人是何方神圣,不过从赵紫烟的身上不难看出,她的主人也非善类,这个礼物也不会是寻常之物。</p>

炼蛊之人恶毒残忍,以婴孩为药引或是鼎器不足为奇。</p>

赵定方皱眉道:“这个礼物我确实拿不出来。”</p>

赵紫烟微笑道:“所以我来帮你。”</p>

赵定方冷笑道:“你若去偷、去抢别人家的孩子,我会杀了你。”</p>

“不必去偷去抢别人家的孩子”赵紫烟嫣然道:“我给你生个孩子。”</p>

“所以”赵紫烟走到赵定方面前道:“要见我的主人,先和我洞房。”</p>

3四隐</p>

昊天台青亮如镜,雨滴如花,开谢无间。</p>

雨水冲去了洒在台上的少年热血,被击碎的地方也被连夜换上了崭新的天青石。</p>

赵定方擎着一柄黑色油纸伞,立在昊天台当中,雨水打湿了鞋子和长衫下摆,凉意顺着脚底传上来,让他清醒。</p>

他清醒地看到:雨中的昊天台像一面镜子,映着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人。</p>

赵紫烟可能还在赵定方的屋子里,也可能已经离开。</p>

赵定方离开前用腰带将赵紫烟手脚缚住,抛在床上,盖上被褥,自己逃了出来。</p>

倘若不出手把她缚住,赵定方相信自己很快会忍不住和她洞房。</p>

赵定方动手时赵紫烟并不挣扎,而是任由他捆绑,只是惊奇道:“想不到你这小叫花子花花肠子还挺多,洞房也要许多讲究,谁教你的呀?”</p>

赵定方将赵紫烟抛在床上,用被子盖好,冷然道:“你尽可以叫救命,也可以跟别人讲是我把你捆起来的。”</p>

“你不识好人心,我是诚心诚意想帮你。”赵紫烟眨眨眼道:“我不叫,我等你想好了,再跟我洞房。”</p>

赵定方点点头道:“那好,你在这儿等我。我出去想想。”</p>

并非是赵定方不想和一个美丽的少女洞房,只是这赵紫烟并不是寻常的美丽少女。她可以恬静、羞涩、倔强,也可以妩媚、狠毒、放浪,她所作所为似是被人胁迫,可能胁迫她的那个人隐在暗处,真假难辨;而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又似是发乎真心。</p>

对赵定方而言,赵紫烟与她所下的蛊毒一样,虽然如此接近,细想时又似乎对她一无所知。</p>

来到这个世界后,赵定方对很多未知的东西都是好奇大过恐惧,对赵紫烟这个未知之数则不然:当他发现自己无法对这个仇人痛下杀手时,他便很担心自己过分靠近赵紫烟。</p>

赵定方将雨伞微微上扬,抬头遥望居云峰,那些围绕在居云塔周围的白云犹如他心头种种疑惑和烦恼,纵有暴雨冲刷,亦未消散。</p>

风吹雨点落在赵定方的脸上,几点清凉让赵定方精神一振,他伸手将雨点擦去,仿佛如此便能擦去心中的种种杂念。</p>

黑色的乌云压在居云峰顶,云中雷光隐现,似乎重重云岚之中困着一条挣扎欲出的巨龙。</p>

今日是云笈天师出关的日子,赵定方很想见一见这位不死的圣贤。</p>

赤霄山上至玉枢院主,下至刚入山的弟子全是这位圣贤的弟子,赵定方自然也不例外。</p>

赵定方的授业师父许空炎虽然武功术法皆是上乘,不过,若论为人师表的功夫,授业自是不在话下,传道就有些不像话了,虽然赵定方并不厌恶,但许空炎所传之道在他人眼中却是不折不扣的歪门邪道;解惑就更不像话,每次赵定方提出一个问题,许空炎非但不好好解答,给出的提示反而会让赵定方生出更多疑惑。</p>

赵定方心道:云笈天师已经活了快两千年,想来凡人身上的种种劣性早已涤荡干净,亦能看穿世间种种奥秘,御气之术与斩铁之术并无正邪之分,化解个把蛊毒自然也不在话下,我的性命之忧便可迎刃而解。若是谈得投契,还可以自己的经历告诉天师,请他指点一二。我的经历虽然稀有,不过对他老人家来说,大概不至于惊奇。说不定两个人经历传奇的人惺惺相惜,成为忘年的朋友,天师还会以天降大任为由,传我一套绝世武功或是术法。</p>

昊天台外的树林中传来一声轻响,打断了赵定方的妄想。</p>

羽箭离弦的声音被大雨覆盖,却逃不过赵定方的耳朵。</p>

赵定方已经听到铁质箭镞上发出的鸣叫,这支箭正对着赵定方的背心。</p>

赵定方猛然回头,不见羽箭,却是一柄长剑。</p>

剑长三尺余,通体青碧,赵定方回过头时已经刺至身前四尺处,而那支羽箭反而在一丈开外。</p>

青色长剑上的杀气刺破雨幕,让赵定方感到一阵寒意。</p>

赵定方不及多想,右手疾探,五指一张一合,那支羽箭发出一声尖啸,箭路陡转,飞向青色长剑。</p>

青色长剑虽然来得悄无声息,力道却是极大,被赵定方以斩铁之术驾驭的羽箭射中,只是慢了一下,仍向赵定方胸前刺来。</p>

这柄长剑上没有任何金铁气息,倒是与义弟赫连荣城的神族之枪伐由那的枪头有几分相像。伐由那只有一个枪头是神族之物,而这柄长剑通体都是琉璃玉。</p>

赵定方双脚一错,人已经转了半圈,剑锋擦着袖口飞入雨幕。</p>

赵定方环顾四周,赫然发现身外四丈处居然站了四个青衣人,面目僵硬,犹如脚下的天青石所雕,看不出年齿,亦看不出喜怒。</p>

让赵定方心中发寒的是,这四人每个人的手中都持着一柄青色长剑。</p>

那是神族以琉璃玉制作的利剑。</p>

虽是雨天,但以赵定方的听声辩位之能,纵使轻功高手,欺近身周数丈之内都会有发觉。</p>

赵定方握伞的手心微微出汗。</p>

这四个手持神族利剑的人,不仅御剑之术了得,还是四个精通潜行术的高手。</p>

除了许空炎,赵定方还未见过其他的潜行术高手。</p>

倘若这四人的武功术法与许空炎相当,赵定方毫无胜算。</p>

不知为何,这四人未曾同时出手,赵定方躲过一柄长剑已经非常吃力,若是四剑齐出,赵定方可能一柄都躲不过去。</p>

赵定方心念电转:这四人的武功术法不低,但绝达不到将自己一击必杀的境界。</p>

而且,这四人在忌惮什么东西。</p>

那支来路不明的羽箭有意或无意地救了赵定方一命,射箭之人还在暗处,敌友不明,显然不是这四人一伙。</p>

青衣人在对赵定方出手时也在提防那个射箭的人。</p>

赵定方右手一招,那支羽箭落入掌中。</p>

羽箭入手,赵定方才发现,这支羽箭比平时所用羽箭小了一圈,箭杆粗糙,甚至不是笔直的。</p>

尽管如此,赵定方还是觉得心中稍安。</p>

破天荒地,赵定方出门没有带剑。</p>

打晕赵紫烟时,赵定方满脑子都是“洞房”二字,心烦意乱,看着那张白腻匀净的脸,赵定方忍不住伸出手去帮她将黏在腮边的发丝别到耳后。</p>

如果说一直坐在赵定方前面的慕容菱是一片冰清玉洁的雪花,那么赵紫烟则是掩映在绿叶中的蜜桃。</p>

雪花洁白,尝之索然无味。</p>

蜜桃甜腻,见之饥渴顿生。</p>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简直比她手中的蛊毒还可怕,那蛊毒虽然厉害,终究会让人疼痛,而赵紫烟的柔弱妩媚却可以杀人于无知无觉。</p>

赵定方将赵紫烟放在椅子上之后便匆忙出门,淋了几滴雨才记得回屋拿伞,却不记得带剑。</p>

此时,这支羽箭便成了赵定方手上唯一一件真正的兵器。</p>

四个青衣人在三丈外站定,如四支标枪,衣衫尽湿,浑然不觉。</p>

“打架是人生乐事,须在晴日”赵定方开口道:“今日大雨泥泞,实在不是打架的好天气。”</p>

赤霄山上人人持剑,胆大妄为的人很多,爱管闲事的人也多,好打群架的人更多。</p>

赵定方心想:我且跟这几人胡诌几句,等有那好打群架的人来了,大家打成一团,大可以潜行术乘机逃命…….可是这大雨如注,哪里去找喜欢打群架的人来解围呢?</p>

四个青衣人盯着赵定方手上的羽箭,没有说话。</p>

赵定方坦然握着羽箭,朗声道:“那么,四位是来杀我的。”</p>

“你口出妄言,污蔑正道”左边的青衣人道:“该杀。”</p>

“你修行邪术,不屑正法”右边的青衣人道:“该杀。”</p>

“你猖狂无忌,与正派为敌”后面的青衣人道:“该杀。”</p>

“你看到了我们的脸”正前方的青衣人道:“该杀。”</p>

前面三个青衣人讲了三个“该杀”,赵定方心下已经猜出大半。这三人口中赵定方所犯罪行,均是楚灵舟、上官雨时、杨显等神宵宗、景霄宗弟子所见所闻,这些人与赵定方势同水火,又全是权贵之后,能找来几个潜行术高手来暗杀自己,不足为奇。</p>

从四人的潜行术修为和刚才那凶险一剑来看,这四人定是权贵之家豢养的杀手。只是四人一击不中,居然像个正派人士一般义正词严地斥责赵定方,倒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当那最后一个青衣人开口说出最后一个该杀的理由时,赵定方已经忍不住笑出来了。</p>

赵定方嘴上的大笑,心念飞转:倘若这四人果真是楚灵舟或是上官雨时找来的帮手,一定对我的斩铁之术了如指掌。这四人一击不中,行踪暴露,便不再贸然出手,除了在防备那个躲在暗中的弓箭手,也在担我心身怀铁器出其不意击出。</p>

一念及此,赵定方心中一动:居然没想到,自己身上还藏了别的武器。</p>

赵定方用拇指勾住羽箭,再探手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夹在其余四指之间,笑着对正前方那青衣人道:“想不到几位壮士还有这个讲究。在下虽非富商巨贾,却也是讲道理懂规矩的人,脸不能白看、屁股不能白摸。在下虽然没摸几位的屁股,却看了几位的脸,这些钱不多,足够几位去山下乘风居喝杯薄酒,如何?”</p>

赵定方摸出铜钱那一刻,正前方那青衣人眼中寒光一闪。</p>

此人一直脸色凝重,似乎有什么伤心事。赵定方伸出手的时,此人脸上表情一滞,人已如离弦弩箭,忽地向前跃出。</p>

赵定方四指张开,三枚铜钱射向前、左、右三个方向,反手将羽箭掷向身后的青衣人。</p>

跃向赵定方的青衣人本是挺剑直刺,见铜钱射来,剑尖微动,将铜钱挑飞。</p>

四面同时传来轻响,四个青衣人同时将铜钱、羽箭挑飞。</p>

手无寸铁的赵定方将雨伞挡在身前,人已经扑向右侧的青衣人。</p>

向前跃出的青衣人虽然迅捷,却是连人带剑,较比轻灵的飞剑还是慢了几分。</p>

此人一出手,赵定方心中便有几分明了:这四人并非人人皆有御剑术。</p>

赵定方心中默念:最好会御剑术的只有一人。</p>

赵定方不仅与许空炎学了几套神霄之境中的拳脚功夫,脑子里还塞满了另一个世界中看来的武功招式,赵定方靠这些招式,与同样使用神族兵器的赫连荣城交手亦不落下风。若是先解决掉那个驭剑士,赵定方自信能同其余三人周旋。</p>

青色长剑在伞面上一闪即没,出剑之人一刺不中立刻急退两丈。站定后吐出一口气,面色稍缓,又吸入一口气,面色又变得凝重。</p>

站在赵定方右侧的青衣人正是四人中唯一一个驭剑士。</p>

两人相距不过三丈,赵定方身法极快,一连在雨中留下两个残影,右拳击向驭剑士。</p>

赵定方已存一击必杀之心,全力施为,这一拳看不出任何奥妙,只是快。</p>

在另一个世界,赵定方纵然失望、愤怒,最多酒后破口大骂,“杀人”这两个字虽然经常见,自己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p>

此世剑戟如林,人如草木,不做拔剑斩人之人,便会被人拔剑斩之。纵然没有斩铁之术,赵定方的心也渐渐硬如坚铁。</p>

心如铁,拳如风。</p>

赵定方的拳头所过之处雨滴尽被劲气击碎,下落的雨幕为之一顿,这一拳恍若沧龙出水,那青衣人纵是钢铁之躯恐怕也难以抵挡。</p>

那青衣人如同一尊水做的雕像,被打得四散分离,拳风一触,水箭飚飞。</p>

赵定方心中一沉:分身剑身法。</p>

赵定方出拳虽快,那青衣驭剑士避得更快。</p>

赵定方一击不中,力道也未收回,整个人顺势向前移出四尺,刚好躲过了原本站在他身后那个青衣人的剑。</p>

站在赵定方左侧那个青衣人并未出剑,他出掌。</p>

这个青衣人很慢,与其他三个身手敏捷的青衣人相比显得有些迟钝。</p>

当赵定方扑向御剑的青衣人时,这人右脚向前踏出半步,持剑的右手背在身后。</p>

待赵定方躲过身后的刺击,整个后背的空门全部露在此人面前。</p>

这个青衣人伸出左掌,并未击出,而是震了一下。</p>

随着这下震动,一个手掌的形状在雨幕中打开一个通道,直击赵定方后背。</p>

赵定方回身看到一只透明的手掌迎面而来,已来不及躲避。</p>

赵定方提气于胸,双掌齐出。</p>

三掌相击,赵定方只觉一阵气闷,寒意自掌心缘臂而上。</p>

那雨水做成的手掌居然没有被震碎!</p>

出掌的青衣人左臂巨震,赵定方登时觉得大力不断涌来,而那只贴在手上的雨水之掌也变得更加阴寒刺骨。</p>

此时原本站在赵定方身后的青衣人与那个驭剑士站在一处,那个善于突刺的青衣人再次挺剑而来。</p>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弓箭上弦,这一次,他的身法更快,连人带剑快如赵定方刚才击出的一拳。</p>

赵定方借着那股阴寒霸道的掌力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微震,将掌风引向迎面而来的青衣人。</p>

这个世界中亦有借力打力的法门,只是并非赤霄嫡传之术,连许空炎也不曾传授这个法门,纯是赵定方照猫画虎依照太极的身形手法为之。那四人虽知赵定方在许空炎那里学的武功极为芜杂,却未料到他能使出这招。</p>

剑锋撞上掌风,青色的剑身上登时结了一层白霜。青衣人脸色微变,左掌重击在剑柄上,剑身上漫延的霜雪登时消失,如被大风吹散。</p>

出掌的青衣人见状亦立即收掌,阴寒之气顿消。</p>

不等赵定方喘气,一道青芒又迎面而至。</p>

赵定方直挺挺向后倒下,离地一尺时双掌拍地,人又弹了回来。</p>

青芒一击不中,又飞回那会使御剑术的青衣人掌中。</p>

赵定方刚刚站直,面前爆出四道青光。</p>

分身剑法!</p>

赵定方的分身剑修为只能一次使出两剑,而面前这个人居然能一口气劈出四剑!</p>

又有一只羽箭自林中射出,与其中一道剑光相交,登时被剖为两半。</p>

另外三道剑光悉数击中赵定方,赵定方胸前和两臂立时血花飞溅。</p>

四个青衣人并未再出手,而是再次分四方站定,将赵定方围在中央。</p>

“你口出妄言,污蔑正道”左边的青衣人道:“该杀。”</p>

“你修行邪术,不屑正法”右边的青衣人道:“该杀。”</p>

“你猖狂无忌,与正派为敌”后面的青衣人道:“该杀。”</p>

这些话第一次从青衣人口中说出,赵定方便觉得可笑,此时再听,简直更是大笑难抑。</p>

“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赵定方喘息着道:“你们若是再不闭嘴,不必动手,我都要被你们烦死了。”</p>

疼痛从伤口处漫延开来,手指和脚底在渐渐发冷。</p>

往日每当他身临险境或是与人激斗,那蛊虫便会出来激发杀性,热血沸腾,让赵定方的身法更快、出手更重。赵定方并不贪恋蛊虫的好处,一用即收,化险为夷即可,故而不至于发狂。</p>

此时赵定方巴不得那些蛊虫出来活动一下,可惜与那阴寒掌力接招后,赵定方通体冰凉,连蛊虫似乎也被冻僵了。</p>

站在赵定方面前的青衣人道:“受人之托,请务必听完。”</p>

“我们四人要在你还有一口气时将这三句话说上十遍”那青衣人继续道:“要你不但明白自己是个邪道,还要明白邪不胜正的道理。你与天下正派为敌,你若不死,天下正派何以自处?”</p>

“哈哈哈哈”赵定方强笑道:“若是天下的正派少些聒噪,邪道或许还少些。”</p>

“你的潜行术和分身剑法连皮毛都没有沾到,最拿手的斩铁之术此时毫无用武之地,拳脚功夫有些天赋,可惜来不及更进一步了”那青衣人丝毫不为赵定方的言语所动,反倒将赵定方的武功术法娓娓道来:“在我们四人面前,你只能逞口舌之利。你若想逞口舌之利,我们便打得你筋骨尽碎,只留一条舌头,让你也说个痛快,再了结你。”</p>

另外三个青衣人口中不停,脚下也不停,一直走到离赵定方一丈处,剑尖对准赵定方,神情肃穆,仿佛在向苍天献祭。</p>

赵定方,就是那个祭品。</p>

只是这个祭品血透衣衫还在嘲笑献祭的人,丝毫没有祭品的自觉。</p>

“你说的很对”赵定方笑道:“可是,你漏算了两样东西。”</p>

讲话的青衣人闭上嘴巴,忽然抬头,面露惊色。</p>

“我的朋友”赵定方呵呵笑道:“和我的运气!”</p>

4断剑</p>

百尺高空传来尖啸,一个道水龙在雨幕中画出一道曲折的轨迹。</p>

那是一个人,一个在大雨中逆流而上的人。</p>

登天之术,平步青云。</p>

赤霄山上身怀此术又能飞身百尺的人并不多,赵定方的朋友中恰好有一位。</p>

四个青衣人齐齐抬头,四道银光如笔直的雷电直击而下。</p>

四人脚下一动,银光钉入昊天台,击碎近一尺厚的天青石板,深入半尺。</p>

接着,让四个青衣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p>

第五道银光竟是射向赵定方!</p>

四个青衣人心中一凉:还没有让赵定方明白“自己是邪道,邪道必死”的道理,赵定方便要被人杀死了,这个任务便算是失败。这个一直躲在暗处放冷箭的人真是匪夷所思,他不站在任何一方,竟然是来搅局的。</p>

赵定方脸上笑意更浓,他忽地伸出右手,将那道银光牢牢握在手中。</p>

四个青衣人赫然发现,那是一柄钢枪的枪头和一截枪杆。</p>

而钉在四个青衣人脚边的,是剩下四截枪杆。</p>

“原来我想错了”,赵定方心中道:“来人不是赢连横,而是我的义弟。”</p>

不等四个青衣人出手,又是四道银光,直射四人头顶。</p>

四人再退,这四道银光钉在赵定方身周三丈处。</p>

八截枪杆如两道铁篱笆,将四个青衣人与赵定方隔开。</p>

赵定方抬起左脚往地上一跺,先前落下的那四截枪杆从天青石板中飞出,与他掌中的枪头合成一柄八尺余长的钢枪。</p>

赵定方双手捉住枪尾,向前踏出一步,双臂用力,枪杆节节飞离,最前端的枪尖瞬间刺到三丈外。</p>

枪尖所及,是那个掌力寒毒的青衣人。</p>

赵定方虽身中三剑,那用分身剑法的青衣人却不是四人中最可怕的一个。他的剑虽然快,却不至伤人立死,一枚弩箭即可破去一剑,其威力并非不可招架。善于突刺的青衣人和御使飞剑的青衣人虽然出招也快且威力比那分身剑还大些,赵定方自信还有招架之力。</p>

而那出掌的青衣人却是深藏不露,他的掌风可以凝聚成形,看似缓慢,角度刁钻,避无可避,接掌之后恶寒逼人,真气难续。而且,他还没有出剑。</p>

此人才是四个青衣人中最为可怕之人。</p>

赵定方手无寸铁之时,自然要避开这个人,尽量拖延。如今强援已至,第一个解决的便是此人。</p>

初见那道雨龙时,赵定方以为是赢连横。</p>

赢连横并非用枪高手,与杨显激斗时强行催动搜神之枪,使出“索魂”时便筋骨挫伤,几番奇招迭出,耗力过度,回到玉霄宗便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昏睡不起。赢连横伤病未愈,若是他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赵定方在此被人围杀出手相救固然可以拖延时间,若是两个人运气都很坏,等不到援手,很可能是来了两个,被人杀了一双。</p>

待那四道银光落地,赵定方的心也随之落地。</p>

五鬼搜神之枪是赫连家的不传之秘,来人必是赫连荣城无疑。</p>

赫连荣城的剑术在赤霄山上三中弟子中,只能算作平平,演武之时先败于赢连横,次败于上官雨时,再败于杨显,简直不堪一击。</p>

不过,许空炎曾说过,赫连兄弟的枪术在天下五人之内。</p>

此人若真是赫连荣城便有胜算,有他在,赵定方自信他可保自己后背无忧,因而大胆向那用掌的青衣人出手。</p>

赵定方刚向前踏出一步,那善于突刺的青衣人便自斜刺里扑向赵定方。</p>

两道青光在空中擦肩而过,一道直射空中的人影,一道青光凌空落下,正打在青衣人的剑尖。</p>

青衣人见到琉璃玉的枪尖,惊呼一声,身形一顿。</p>

空中的人影一个鹞子翻身,避过青色长剑随后落下,劲装蒙面,身形如豹。</p>

此人一落地,那道青色剑光便劈面刺至。</p>

蒙面人手腕一翻,那截琉璃玉的枪头早飞入手中,枪剑交击,声音清越,竟似乐声。</p>

不等那飞剑被收回,蒙面人一抖枪尖,散在四处的四截枪杆嗖一声飞聚在他身边,旋成一团银光,将蒙面人围在中间,将那突刺的青衣人迫退,又将飞剑崩开。</p>

四根枪杆旋转奇快,仿佛一道银色的墙,风吹雨滴撞在墙上登时如遭大风吹,纷纷向那两个青衣人飞去。</p>

两个青衣人只得再退后数步,避其锋芒。</p>

赵定方后面两个青衣人攻势一收,只听锵一声,蒙面人也收了飞旋的枪杆,与手上的枪尖和在一处,变成一条八尺长枪。</p>

蒙面人手中的长枪与赵定方手中的枪十分相似,只是枪头不同。</p>

赵定方的枪尖递至那用掌青衣人身前,他不闪不避,反而伸手去抓锋利无比的枪尖。</p>

赵定方恐枪尖被他握住,又会染上恶寒的霜雪,手腕一转,枪尖退回几寸,转而飞向那善用分身剑法的青衣人。</p>

四道剑光飞起,一道斩在赵定方的枪尖上,另外三道却是斩在四截枪杆之间。</p>

赵定方学赫连荣城,以斩铁之术使枪杆分而不离,拉成数丈长,依然不失一体。此时剑锋扫过,除了赵定方手上那一截枪尾,枪头和三截枪杆悉数落地。</p>

赵定方觉得那三道剑气悉数斩在自己握枪的手臂上,疼痛无比。</p>

赵定方忍痛再施斩铁之术,将枪头和三截枪杆收回,结成一条长枪。</p>

赵定方与蒙面人背靠背站里,一人枪尖斜指向天,一人枪尖斜指向地;四个青衣人围在四方,不再靠近,而是剑尖向下,双手按在剑柄之上,口诵咒文。</p>

地上的积水和天上的雨纷纷聚拢道四柄剑前,拧成四根一尺粗细三尺高的水柱,三根水柱之间都连着一尺高的水墙。</p>

四人口中咒文不停,那四道水柱不断生长,瞬间便增至三尺粗细一丈多高。</p>

蒙面人低声道:“龙城之术”。</p>

赵定方听声已知此人正是赫连荣城,喜道:“荣城。”</p>

赫连荣城的声音却有些发涩道:“兄长,你我若不在这四根水柱连成一体前冲出去,便会淹死在这块台子上。”</p>

海中沧龙以水筑城,晶莹剔透,美轮美奂,称为龙城。倘若陆地上的人住了进去,却只有死路一条。</p>

龙城之术亦是神族秘术,焚天之战中,善于幻化的灵神潜在水中,以此术溺毙人族军民成千上万,兵不血刃。</p>

赵定方喝了一声“冲!”人跃出时与枪绷成一道直线,如同一只巨大的弩箭射向其中一根水柱。</p>

枪尖刺入水柱,却是咔嚓一声。</p>

枪尖四周一尺处的水已经尽成坚冰,枪尖刺入半尺,白霜蛇在枪杆上蜿蜒而至。</p>

赵定方的手心感到一阵寒意,忙抽出枪尖,那些霜雪离了水,便迅速消融了。</p>

赫连荣城道;“兄长若能再发动一次神牢,便可将这座未成形的龙城打散。”</p>

赵定方苦笑:“神牢之阵并非是我发动,松云涧之战我不过是侥幸顺势为之。”</p>

水墙之内愈发寒冷,地上的雨水开始结冰。</p>

两人心中忖道:没想到龙城之术还有这般能耐,水墙之内若是这般一路冷下去,不等被水淹死,人已经被冻僵了。</p>

赵定方与赫连荣城正一筹默展时,昊天台外的树林中又飞出一只羽箭。</p>

这支羽箭居然是鸣镝箭,响声尖锐。</p>

鸣镝箭之后是两支普通羽箭,三支箭排成“品”字,直奔那个掌力阴寒的青衣人。</p>

那青衣人正全力催动龙城之术,听到鸣镝声正朝自己脑袋射过来,头一偏躲过鸣镝箭,却发现还有两支羽箭紧随其后,不得以向后一跃四尺,避其锋芒。</p>

虽青衣人向后跃出,尚未成行的水域冰城登时瘫做一团水波,赵定方与赫连荣城联手攻向那善于突刺的青衣人。</p>

此人虽突刺速度惊人,终究难挡两个身怀斩铁之术的人同时以鬼魅之枪攻击,只好以惊人的速度退开。</p>

四个青衣人重整阵型,站成一个圆弧;赵定方与赫连荣城挺枪站定,一枪对二剑。</p>

赵定方心中更宽:刚才射冷箭相救的人并非赫连荣城,且能出手破去龙城之术,显然是友非敌。己方还有一个朋友躲在暗处,胜算大大提高。</p>

那四个青衣人原以为射冷箭的人便是赫连荣城,有些轻敌。因那两支箭虽然侥幸让赵定方一时脱险,但箭上的力道平平,而那身在暗处的人也没有使出其他手段,四人便想在他现身之前一鼓作气杀了赵定方,不再分兵。待赫连荣城现身,四人心中暗喜:正好将两人一网打尽。</p>

那鸣镝箭一出,便在四个青衣人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个箭手居然知道龙城之术的阵眼所在,三支箭便将龙城化解,定然是知道四人的底细。</p>

四个青衣人忌惮暗中的强敌,是进是退一时难以决定。</p>

六人正相持之时,居云塔顶的乌云忽然一收,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将这团乌云捏小了一圈,一道明亮的闪电将乌云划开。</p>

电光如瀑,从乌云的中倾泻而出,仿佛一柄奇形的长剑,直刺凌云峰!</p>

凌云峰比居云峰略矮,两峰相隔数千尺,这道闪电自居云峰顶刺出,瞬间直抵凌云峰。</p>

赵定方仰头望去,仿佛一个放大了千百倍的月魂斩,斩向凌云峰顶的藏锋阁。</p>

这道闪电威势之大,仿佛将天幕一裁为二,只有传说中开天辟地的古神才有如此神通,纵使月魂斩放大千倍也难比拟。</p>

这柄数千尺长的雷霆之剑刺至藏锋阁前数丈处,空中才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p>

昊天台上的赵定方觉得双腿一颤,几欲跪倒。</p>

利剑裁天,众生慑服。</p>

这是赤霄雷法中的裁天之剑!</p>

《玄雷飞化经》中记载的雷法至高境界便是此术。</p>

能使出这种雷法的,只有云笈天师。</p>

难道云笈天师已经出关?</p>

云笈天师出关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出手击杀赤霄第一宗主慕容哲?</p>

这两个问题一闪而过,赵定方便听到藏锋阁中传出利剑出鞘的声音。</p>

这个声音然人轻微,却在裁天之剑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清晰地传入赵定方的耳朵。</p>

紧接着藏锋阁中龙吟之声大作,一道青光逆天而起,与裁天之剑相交。</p>

慕容哲出剑了。</p>

慕容哲的剑如利刃裁绢,将白色的雷龙从中剖开,逆流而上,飞向居云塔,居然有反击之势。</p>

当日慕容哲在松云涧教习剑术时展示的利刃断水绝技已经令人叹为观止,赵定方没想到他的剑居然锋利如斯,连开天辟地的裁天之剑都被剖为两片。</p>

被剖开的雷光如两道耀白的河流,在藏锋阁前被分成两股细流,冲入无边雨幕之中。</p>

而那道青光却气势大涨,如一道青虹,直上居云峰。</p>

昊天台上的六人被此情景震撼,一时竟忘了厮杀。</p>

赵定方紧紧盯着那道青光,风雨扑面恍然无觉。</p>

慕容哲的剑行到一半,裁天之剑忽然消失,与此同时,包围在居云塔周围的白色云雾抖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破雾而出。</p>

逆流而上的青光戛然而止,藏锋阁上发出巨响,整个顶楼被斜斜斩断,巨大的楼顶在吱呀声中缓缓滑落山崖。</p>

飓风如墙自千尺高空直压下来,将赵定方和赫连荣城击倒在地。</p>

那四个青衣人中亦有两人被飓风击倒,只有那个掌力阴寒的青衣人和那个会御剑术的青衣人踉跄几步,没有摔倒。</p>

赵定方挣扎着爬起来,再看藏锋阁,已经如一个被斜着削去半个脑袋的人,僵立在雨中,怪异、恐怖。</p>

赵定方的身边响起金石交击的声音,一柄长剑躺在雨水之中。</p>

赵定方用枪尖挑起长剑,细看之下,长剑居然只有一面有剑脊,另一面从头到尾皆平滑无比。</p>

慕容哲的剑被刚才的罡风从中一剖为二。</p>

云笈天师术法之高,恐怕神族亦难及其项背,若非亲眼所见,赵定方绝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凌厉的术法。</p>

赵定方再望向居云峰时,发现峰顶的彤云已经散去,只有围绕在居云塔四周的白云依然如故。</p>

雨还没有停。</p>

昊天台上的六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茫然之色。</p>

烟波浩渺的鼎湖之上忽然发出巨响,一道数丈宽的水柱冲天而起,冲向千尺高空,水花四散。</p>

黑色的巨大雨滴铺天而下,带着浓重的腥气。</p>

赵定方低头看时,险些吐出来。</p>

被雨水冲刷得光洁如镜的昊天台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虫蛇,五彩斑斓,令人作呕。</p>

鼎湖里那道水柱已经由青碧变成黑色,尽是虫蛇。不一刻,鼎湖周围一里之内虫蛇遍地,四处都是惊呼之声。</p>

5神使</p>

不知为何,昊天台上的蛇群居然并未靠近赵定方,只在赵定方身周四五尺处游走。</p>

那四个青衣人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几条儿臂粗的大蛇在四人身周游走,不时昂首吐信,作势欲扑。</p>

几道青光闪过,昂首吐信的大蛇身首异处,却有更多的大蛇从四处游过来,将四人团团围住。</p>

赫连荣城与赵定方并肩而立,见那四个青衣人的窘境,如释重负笑道:“这才是真正的龙城之术。”</p>

四个青衣人见地上的虫蛇竟似无穷无尽,不再恋战,纷纷向林中跃去。</p>

这四人的身法竟与赫连荣城的平步青云极像,一跃便是数丈,一个起落便消失不见。</p>

赫连荣城见四人走远,对赵定方施礼道:“兄长见谅,荣城学艺不精,险些弄巧成拙。”</p>

赵定方知其因不能以真面目相见心中愧疚,忙道:“你真是折煞愚兄了,我连你的救命之恩还未曾谢,你倒向我赔礼来了。你我兄弟,不必拘泥这些礼数。”</p>

赫连荣城见虫蛇漫山遍野腥风扑面,似乎只有两人脚下是一块净土,奇道:“兄长何时习得摄生之术?”</p>

赵定方茫然摇头道:“我并未学什么摄生之术,大概因为我是邪道,这些虫蛇亦是邪恶之物,同病相怜,不忍相残吧。”</p>

赵定方话音刚落,一条碗口粗一丈多长的大蛇从蛇群中跃起,吐着鲜红的蛇芯,猛扑向赵定方。</p>

赵定方与赫连荣城双枪齐出,全扎在蛇颈之上,大蛇吃痛,蛇尾如鞭,带着厉风向二人横扫过来。</p>

赵定方分出一只手,将慕容哲那柄被剖成两片的剑招到手中,挥剑斩向蛇尾。</p>

慕容哲的剑本是利剑,被剖成两片之后更加锋利无匹,蛇尾一触即断。</p>

赵定方和赫连荣城同时发力,将大蛇甩出去。</p>

失去三尺长蛇尾的大蛇如一段枯木,在空中翻滚几下后落入虫蛇的浪涛之中。</p>

从鼎湖中游出的蛇愈来愈大,赵定方与赫连荣城解决一条,又围过来三四条更大的蛇。</p>

赫连荣城见赵定方身上的异能并不能抵御大蛇,便道:“去紫极大殿。”</p>

赤霄山上人人皆知:紫极大殿是居云塔外最为正气浩然之地,殿中有昊天十二神将镇守,邪秽难入。</p>

赫连荣城将伐由那交于赵定方,赵定方以两柄长枪为足,在蛇群之中疾奔。</p>

赫连荣城则使出平步青云之术,一跃数丈,在空中几次翻折,很快便落在紫极大殿门前。</p>

赵定方以斩铁之术驾驭两条长枪,比赫连荣城慢上许多。几个起落才进入紫极大殿之下的那片树林。</p>

果然如赫连荣城所说,紫极大殿有神将庇佑,连林中的虫蛇都十分稀少。</p>

赵定方赶到紫极大殿门前,将伐由那和手上的钢枪一并交给赫连荣城。</p>

赫连荣城接过伐由那,却未接那条钢枪。</p>

赫连荣城道:“这条枪是荣城赠与兄长的礼物,兄长不可推辞。”</p>

赵定方笑道:“恭敬不如从命。”</p>

二人背靠紫极大殿的山门,看着山下林外已是虫蛇地狱。</p>

赵定方皱眉道:“赢连横!”</p>

适才几次险象环生,赵定方无暇多想,此时方想起两个人:赢连横和赵紫烟。</p>

两人都在屋中熟睡,若是有虫蛇进入,性命堪忧。</p>

赵定方握紧长枪,人从山门上弹起,急道:“我要去救人!”</p>

赫连荣城将伐由那横在赵定方面前道:“你我自身尚且难保,再以身犯险不过徒增死伤而已。此时此境,生死全在天意。”</p>

赵定方用那条钢枪缓缓推开伐由那,道:“适才若不是天降虫蛇,你我二人说不定会死在龙城之中,你出手之前亦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舍命救我,是兄弟之义。”</p>

赫连荣城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p>

“松云涧边、定云峰下,站在我身边的朋友哪一次不是以身犯险舍命相陪?”赵定方说得飞快,此时忽然顿了一下,一字一顿道:“义气所至,不顾生死。”</p>

“你也不想舍命救出的兄长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吧”赵定方道。</p>

赫连荣城急道:“那我便与兄长同去。”</p>

赵定方抬手道:“我有异能,小虫小蛇不能近身。见到大蛇我绕着走便是。你留在此处,待我救了朋友也好有个接应。此时山上除了紫极大殿,大概没有一块净土了吧。”</p>

赵定方笑着在赫连荣城肩膀上拍了拍:“这次救人我打前锋,你就在此处接应。”</p>

赫连荣城嘴动了动,没再说话,而是将伐由那重重往地上一顿。</p>

6登天</p>

居云峰下,八十一块天青石筑起一座法坛。</p>

八十一个驭剑士在法坛外围了三圈,法坛之上盘膝坐着玉枢院四执事,云门四杰。</p>

八十一个驭剑士一手剑诀指天,一手横剑当胸。</p>

真气自八十一人头顶升起,在法坛上十丈处凝成气罩,风雨皆不得入。</p>

玉枢院院主韩迟盘膝坐在法坛当众,手捻剑诀,口中念念有词。</p>

韩迟头顶百尺高处,一个白衣少年凌风而立,黑发飘飞。</p>

此人头发披散,面容俊秀,身着宽大白袍,若不是喉结凸起,乍看上去恍若凌波仙子驾临一般,正是神宵宗弟子楚灵舟。</p>

楚灵舟身边仿佛有个透明的人擎着一柄透明的伞,雨水落到头上三四尺处便改了方向。</p>

鼎湖内外虫蛇如海,百尺空中的楚灵舟的眼中却只有白云缭绕的居云塔。</p>

赤霄九宗弟子上万人,有幸在云笈天师出关时到居云塔中跪领法旨的弟子,只有他楚灵舟一人。</p>

天师出关时跪领法旨不单单是莫大的荣耀,背后还有一条更让人艳羡的好处:据说云笈天师每次转生都会悟出新的术法,此术只传一人,便是跪领法旨之人。</p>

这个机遇百年一次,得了便可纵横天下。</p>

楚灵舟仰望居云塔,难掩嘴边笑容。</p>

此时,法坛之外一丈处正站着一个道童,衣衫已尽风雨打湿。</p>

这道童气息紊乱显示疾行而来,他见那八十一个驭剑士严阵以待法坛上的韩迟还在施法,猛然刹住脚步之后,站在一丈之外观望,既不靠前,也不说话。</p>

韩迟忽然手印翻飞,空中低低喝到:“天师下界,步履千云!”</p>

居云塔外缭绕的白云似是听到韩迟的召唤,竟如长龙般动了起来,在塔周转了一圈之后盘旋而下,龙头刚好伏在楚灵舟的脚下。</p>

楚灵舟意气风发,背着手,一脚塔上云头,那道云龙又盘旋而上。</p>

云龙一接到楚灵舟,韩迟便站起身,对那道童喝到:“何事如此慌张?”</p>

道童垂头道:“院主,鼎湖中忽然喷出许多虫蛇,九宗弟子奋力斩杀,那些虫蛇似是无穷无尽,眼下已有上百人死伤。弟子来前有几百条大蛇拧成一股,正在朝居云峰下游来,此时恐怕距离此处不到百尺了。”</p>

赤霄山乃仙人之境,山中剑仙林立,正气浩然,邪秽之物都要避而远之的。</p>

能把这么多虫蛇送到赤霄山的,只有群玉山上那些令人作呕的怪物。</p>

韩迟脸色一沉,喃喃道:“毗陀罗天,阴魂不散!”</p>

一念如电,猛然闪过韩迟脑海,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p>

“佟威、蒙起”韩迟对着那八十一个剑士中的两个喝到:“你二人与四执事在峰下布阵,其余人速至紫极大殿支援六宗主!”</p>

那八十一个剑士轰然答应,纷纷御剑飞去紫极大殿,适才布下的气罩也随之崩塌,大雨倾盆而下,将法坛上的几人全都淋了个通透。</p>

韩迟心道:此时峰下来的若是毗陀罗天座下鬼使克伽龙王的分身,那么神差摩柯迦罗和鸠摩罗伽亦当不远。</p>

毗陀罗天对云笈天师转生之事了如指掌,恰等此时派出自己的鬼使神差,如果不是为了杀云笈天师,便是为了盗取紫极大殿中的半部归元天书。</p>

归元天使本是神族所著,记载了天地之间万物生死的奥秘和驾驭云雨风雷的法门。焚天之战中神族败北,这本书便落入三圣手中。当时炎皇对此书不屑一顾,毗陀罗天却对此书中的造物之术颇为痴迷,以至于做出剖解活人的事。毗陀罗天被驱逐之前已经掌握了半本归元天书,另外半本便在居云峰下的紫极大殿中。</p>

要杀云笈天师,毗陀罗天亲至恐怕都没有把握,此时围攻居云峰的居然只有克伽龙王的分身,看来定是声东击西之计,摩柯迦罗和鸠摩罗伽恐怕已经在紫极大殿中与护殿的六宗主交手了。</p>

摩柯迦罗和鸠摩罗伽是毗陀罗天仿照神族造人之法造出的两尊恶神,一人可力敌万人,若是两位神差齐至,六宗主远不是对手。</p>

赤霄九宗中,武功术法自然以上三宗宗主最高,只是这三个人恃才傲物,平日里不怎么把玉枢院放在眼里,还有如许空炎这般玩世不恭,他人的祸事在他心中却是乐事,看护归元天书的事无论如何不能交于这种人。</p>

那八十一个驭剑士本是云笈天师为守护紫极大殿所选的弟子,若与六宗主联手,应当不至很快落败。</p>

这边云笈天师还未出关,之前那斩向藏锋阁的裁天一剑已经让韩迟心惊肉跳。</p>

这个变数是他始料未及的。</p>

慕容哲的剑术不循赤霄山习剑之常理,不在幻剑和玄化上用功,而是专修一个“快”字,虽然造诣不凡,但这般偏执,放在云笈天师眼中,难免有“入魔”之嫌。不过,慕容哲毕竟还是用剑,比起许空炎还是规矩许多。韩迟实在想不通云笈天师为何在出关当日轮回未成之时忽然对赤霄第一剑痛下杀手。</p>

毗陀罗天的心腹大将此时来攻,赤霄山上可以依仗的力量只有玉枢院一个院主,四名执事,景霄宗宗主赢见深、中三宗下三宗宗主和八十一个驭剑士。这些人在凡人眼中已是剑仙,不过,若是同击败神族的三圣之一毗陀罗天相抗,韩迟并没有不败的把握。尤其是,施出那记将藏锋阁斩断的杀招之后,居云塔中便悄无声息,对漫山遍野的虫蛇毫无察觉,似乎与慕容哲的对决已经令转世未成的云笈天师力竭。此时云笈天师正在轮回转世的最紧要关头,若是除了差错,赤霄山恐有灭顶之灾。</p>

一丝寒意从韩迟的背部缓缓渗入心脏:鬼使神差恰好在这个关节现身,赤霄山上下一片混乱,首尾难顾。难道毗陀罗天连云笈天师与慕容哲的对决都算好了?如果真是这样,毗陀罗天之能恐怕已经在云笈天师之上。</p>

不可能。</p>

当年云笈天师一人之力驱逐二圣,可见炎皇与毗陀罗天皆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云笈天师轮回已有十几次,一次新生之后,功力也随着拔高一重,毗陀罗天无论如何是不会超过云笈天师的。</p>

如今的局面不过是巧合而已,倘若玉枢院调遣得法,毗陀罗天的鬼使神差便不会讨到便宜。</p>

云门四杰与佟威、蒙起已经飞身站在居云峰下的六个方位,六柄长剑飞入空中,六条雷光如龙,顺着长剑飞起的轨迹凌空而下,将六人罩在电光之中。</p>

六道雷龙落地之后并未就此消失,而是骤然涨大,雷光的枝桠从雷龙之上伸出来,彼此连在一起,如一张雷电巨网将居云峰握住。</p>

韩迟站在法坛上,见六龙绝阴阵已成,以剑诀引出背后的长剑,屈指一弹。</p>

长剑化作一道银光,没入居云峰顶的彤云之中。</p>

漫天雨幕忽如被裁断的窗帘般落下,铅云依旧压山欲催,却没有一滴雨滴下。</p>

大风吹动韩迟的长衫,雨水一扫而空。</p>

韩迟双手变幻数次手印,右手剑诀指天,喝到:“破!”</p>

铅云之中寒光一闪,暴雨倾泻,如洪水决堤,仿佛将那片铅云也撕下了一块。</p>

一条水桶粗细的大蛇已经游到法坛外十余丈处,蛇头高高立起,比那道童还高出一大截。</p>

那道童刚才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如今惊惧交加,哪还有力气躲避,眼看就要葬身蛇腹。</p>

一蓬雨点打在蛇头,大蛇僵了一下,随即轰然摔倒。</p>

道童定睛看时,却见那水盆大蛇头上寒光闪闪,至少钉了七八柄长剑。</p>

道童再抬头细看,悚然发现漫天落下的,不再是雨水,而是剑。</p>

山下九宗弟子正在奋力斩蛇,奈何蛇群密集如海,斩之不尽,正绝望时,寒光漫天而降,将大蛇小蛇悉数钉死。</p>

“莲光无尽”站在征天塔顶中年人捋着胡子赞道:“我倒小看你了。”</p>

7龙王</p>

四处游走的虫蛇被剑雨钉死大半,九宗弟子发出一阵欢呼,士气大振,已经酸麻的臂膀又有了力气,再次挺剑斩蛇。</p>

大雨复又落下。这一次不再是利剑之雨,只是寻常雨滴。</p>

绝望的哀嚎也随之响起。</p>

被韩迟的莲光无尽斩杀最多的,是从鼎湖到居云峰一线的虫蛇,游走别处的虫蛇安然无恙。</p>

湖中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飞速旋转,漩涡四周水声沸腾。</p>

径可数丈的水柱冲天而起,似是有人将那漩涡从湖水伸出生生拔出来。</p>

水柱中一个苍青色的身影一声巨吼,穿水而出,是一条头生双角的青色巨蛇。</p>

巨蛇的嘶吼在山中回荡,没有被剑雨清洗的虫蛇受这声嘶吼的催促,变得更加疯狂,对剑锋不闪不避,将腥臭的血液泼向奋力斩蛇的赤霄弟子。有些虫蛇血中含有腐蚀剧毒,被溅到的弟子,非死即残。</p>

居云峰下,法坛之上的韩迟召回云中的长剑,脸色十分难看。</p>

他的莲光无尽虽然声势浩大,却未能将山中虫蛇尽数杀死,而且,克伽龙王现真身了!</p>

数十道寒光从山间飞起,刺向克伽龙王庞大的身躯。</p>

克伽龙王身上布满磨盘大小的鳞片,坚愈金铁,精钢打制的长剑,在浩然正气的驱使下撞在这些鳞片上,迸发出的火星在雨中一闪而灭,克伽龙王的鳞片依然光滑无痕。</p>

克伽龙王出水已有十数丈,还没露出尾巴,硕大的龙头在空中顿了一下,飞扑向居云峰。</p>

法坛上的韩迟脸色与克伽龙王身上的鳞片一般青黑,他左手剑诀伸向剑锋,轻轻一抹,血流如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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