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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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p>

钟离朔看着眼前含着泪光的少女，脑海里浮起的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她的模样。</p>

那是个万籁俱寂的冬夜，在冷清的西殿里，裹着厚重大氅钟离朔站在冷硬的地面上，借着侍人手里的灯笼，含笑望着那两个穿着厚重青袄扮成少年的女孩，又看了一眼被侍女涂黑的云中王，轻轻说道：“三木会和金袍卫的副统领从西边走，自中州将你们送到黎州城。不要怕，你们姐姐就在那里。”</p>

年长的禤景安抱着十二岁的禤景宁，不过十七岁的少女担忧地望着她：“那陛下呢？陛下又如何？”</p>

源州城被围已有半月，外城的叛军攻不进来，内城的士兵突围不了。今夜，是将军们佯攻，为源州城的贵族们争取逃亡的机会。</p>

天子守国门，钟离朔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抛弃自己的士兵离去。援军在宛州被拖住了，但只要再坚持一会，还是会有一线生机的。</p>

她望着惶惶不安的少女们，笑着答：“自然是等援军过来的，景安不用担心，将军们都厉害着呢，皇都哪有那么容易就没了。等你们和皇后见面，就告诉她，朕会守住源州城，等她凯旋归来。”</p>

禤景安没有说话，只以一种看穿一切的悲凉神情望着她。</p>

要是源州城守得住，她还会瞒着所有人将她们送走嘛？</p>

坐在她们身边的云中王看着少女眼里的泪光，偷偷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面带稚气的少年扭头，接着朦胧的灯火，看向了皇帝那张过分白皙柔弱的脸，不安地唤了一句：“皇姐……”</p>

钟离朔看着半大的少年，叮嘱道：“照顾好妹妹们，知道了吗？若是她们磕着碰着了，皇姐日后可饶不了你。”</p>

她这么说着，试图冲淡一些绝境之中的悲凉，将目光落在了窝在二姐怀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身上。</p>

小小的女孩穿着男装，晶莹的泪从黝黑的眼眸里流了出来。钟离朔以为她又怕黑，伸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水，“宁宁怎么又哭了，有哥哥姐姐们陪着你呢，不怕。”</p>

小小的女孩哭得喘不上气，一开口就是不成调的泣音，断断续续地说道：“那……那姐……那姐夫……姐夫呢？”</p>

“姐夫……不……不跟……不跟我们……一起……去……去姐姐……姐姐那里嘛？”</p>

她打着哭嗝，望着钟离朔哭得十分伤心。</p>

钟离朔无奈，只好哄她道：“不，我等你们回来。”</p>

于是留在她脑海里最后一面的，是景安含泪的眼眸，钟离幕的期盼，以及，这个从小跟在她与皇后身边的小妹妹那一声声悲伤到极致的“姐夫”。</p>

“你一定……一定要……要来啊。”</p>

钟离朔到最后也没有选择逃亡，她们再也没有见上一面。可钟离朔没有食言，她的确是等着她们回来。</p>

她永远地留在了这座深宫里，没有离开，至死都在等着她们回来。</p>

钟离朔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亭亭玉立的少女，望着她粉雕玉琢的容颜，和多年前那个面颊微微有些婴儿肥的女孩重叠在一起，心下无比欣慰。</p>

小妹妹，还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p>

而且还无忧无虑的模样，真是再好不过了。她想着之前的那句太子姐夫，心里开怀极了。看来这孩子没有白疼的，过了那么多年还记得她。</p>

只是现下情境，早已不同。</p>

她已不是她的太子姐夫，而是镇北候府的小公子。从澜州来的土包子小公子是没有见过公主的，所以她收敛了刹那的惊喜，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少女。</p>

“公主！”跟在她身边的少年人唤了一句，得到机会的钟离朔俯身，对着身前的少女躬身行了一礼：“草民见过公主。”</p>

少女的眼里的泪水凝结落下，看着眼前穿着白袍的稚嫩少年，抬手假装不经意的擦掉了眼泪，说道：“免礼，给本公主抬起头来。”</p>

景明公主飒爽大气，这是弘文馆的高年级学生知道的事情。钟离朔依言，看向了久别重逢的妹妹。她想借此机会，好好看看，昔日的小女孩，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p>

与她的长姐一般，小景宁有着澜州女子的飒爽，却长了一副源州贵女的温柔面孔。却又有些不一样，因为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是那么的活泼朝气。</p>

或许，这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们应该有的模样。</p>

钟离朔在看着小公主，小公主也在望着她。</p>

穿着白袍的少年，身材修长，却格外的单薄。那张稚嫩的脸，分明就是再年轻一些的昭帝。</p>

她比印象里的太子姐夫要矮一些，强壮一些，精神一些，也更年轻一些。</p>

眼前的这个少年，完全就是十六岁时的昭明太子。</p>

小公主记得第一次与太子姐夫见面的模样，那是长姐大婚第二日的清晨，她哭着醒来要找姐姐，侍人们将她抱到了婚房前，敲开了太子寝殿的大门。</p>

穿着嫁衣的长姐将她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一会。她那个便宜姐夫穿戴整齐的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她，笑弯了眼。</p>

小公主看着眼前的便宜姐夫，抽抽嗒嗒地问：“你是谁？</p>

年轻的昭明太子笑了一下，说道：“我叫钟离朔，你是景宁？”</p>

身穿红衣的少年太子，笑起来俊美无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