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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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朗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感觉捂着嘴巴的手有些松。她醒觉过来, 猛地挣脱开来，一边叫救命, 一边抓起墙角的一个拖把。</p>

然而门却不响了。</p>

她感觉被临头浇了一盆冰水, 一下子冷到了极点。她还不死心呢，突然瞟见窗帘的一角被掀开了。到嘴里呼救硬生生吞了回去。</p>

朱海生一边看着她，目光从人到她手中的拖把，一边贴着门，在听外面的动静。似乎觉得她那样子不值一提, 从兜里拿出钥匙开门。</p>

他因此背对着她。明朗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她原本就已经到了窗子边上, 这时丢了手中拖把, 踩着凳子就上了窗。身后窗帘铺盖了下来。她因一时情急，差点一头栽了下去。三米多高楼层，水泥地和花坛忽远忽近摇晃着, 这一下下去了, 八成就是头破血流的下场。她不禁咽了咽口水。</p>

苏冬梅在拉扯她, 无声催促快。她很快收起了恐惧, 迅爬下窗。哪怕是她要摔没命了，她也不愿意面对朱海生。脚下是从墙边延伸出来的水泥板，大约是为了挡雨或是晾晒拖把防滴水而用, 只能堪堪落下一只脚。</p>

贴着墙, 走了没几步, 就是一扇窗。苏冬梅猴子似得翻了过去, 然后拉扯明朗，叫她快翻。</p>

明朗已经听到了隔壁的响动，像是拖把被人踢了一脚。她赶紧翻了过去。这是七班的教室，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两边的门都大开着。她们没有停留，直接穿过教室，跑到外面走廊上，下楼。来到花坛边上，她忍不住回头。</p>

朱海生正在站在二楼的栏杆处，看着她们，见她回头，似乎还笑了下。她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去，完全没心去想他笑容里的含义，一路跑出学校。</p>

朱小玉正站在学校门口，见了她们，还吃了一惊，笑着问：“你们俩怎么在一起了？”</p>

明朗感觉苏冬梅的手在回缩，她一把反抓了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说，“我，我邀冬梅今天到我们住。”</p>

朱海生已经看到她们了，苏冬梅绝对不能回宿舍去住。</p>

朱小玉眉头一皱，上下打量她，“朗朗，你，出了什么事吗？”</p>

明朗低头，她身上的校服拉链已经被扯开，头更是乱蓬蓬的，她顺手将拉链往上，一直拉到脖子，一边绑马尾，一边说：“今天我值日，刚打扫卫生热满身是汗呢。”</p>

她还不能告诉朱小玉，凭她对她的理解，要她知道了她的遭遇，绝对忍不住，她会立刻去找朱海生算账，然而她并不是个擅言辞的人，行动力也并不强，很有可能被朱海生倒打一耙。肆无忌惮撕开的结果，她们并不会比朱海生好。她可以无所谓，但苏冬梅不能这样。</p>

朱小玉又问：“你书包呢？”</p>

明朗和苏冬梅不由得对视一眼，书包丢朱海生那了。</p>

“还愣着干啥？还不去拿？”朱小玉催促。</p>

明朗说：“书包，我放冬梅宿舍了。妈，明天后天都休息呢，我书包那几本书都是暂时不用的。”自然不能回去拿，只能扯谎了。</p>

朱小玉狐疑看看她，苏冬梅在一边，她倒是不好让现在就去拿，怕是苏冬梅要借着看的。</p>

明朗一手抓了苏冬梅，一手抱住朱小玉的胳膊，“妈，都好晚了，我们走吧。”</p>

朱小玉领着明朗推了自行车出来，朱小玉要带苏冬梅，被明朗抢先了。两辆自行车，三个人上了路，快到医院家属区了，明朗停下了自行车，跟朱小玉说：“妈，你先回去吧，我带冬梅到这边找本书。”</p>

朱小玉正想着多了一个人，也不知道安悦秀饭菜做够了没有。现在天色还早，她说：“那行，你们早点回来啊。”又交待苏冬梅一定要来。</p>

朱小玉走了，明朗将苏冬梅带到了医院家属区二楼。她们已经没在这里住很久了，家里沙床等罩上罩子。明朗将餐桌上椅子取下来，把上面的灰擦了，烧上了一壶水，与苏冬梅面对面坐了。</p>

“冬梅，谢谢你。”她真诚说道。</p>

苏冬梅摆了摆手，腼腆笑了笑。</p>

明朗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劫后余生，她有很多疑问想知道。她知道苏冬梅跟朱海生都来自金河中学，他们应该认识，苏冬梅救她，是因为她早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p>

“你怎么会在那里的？”她问道。</p>

苏冬梅低着头，似乎在想怎么说。那边热水开了，出咕咕声响。明朗拔了电源，倒了两杯热水，一杯给苏冬梅。苏冬梅暖了暖手，说道：“明朗，你知道吧，我跟他是一个学校的，我初一的数学就是他教的，初二上学期他也教了我们一段时间，后来调走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呢，谁知道他居然也来了你们学校……”</p>

从苏冬梅的叙述里，明朗知道朱海生这人教学确实有两把刷子。金河中学在整个柳镇村中学里面，算是个中等偏下的水平，老师加了学生，也只有百来人。苏冬梅她们班初一时候还有四五十人，到了初二就剩下了二十来人，女生大部分都辍学，男生也走了不少，多半都是出去打工。读书费钱，读出来考不上学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早早打工或是帮衬一下家里。这是大多数农村父母的想法。</p>

苏冬梅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哪怕她家穷得有时候连吃饭都成问题，也没有起过让她辍学的想法。她家兄妹两个，哥哥是个结巴，只上到了小学三年级，家里将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隔壁苏村出了个大学生，是她小学校长家的儿子。张校长告诉她，农村想出头，只有读书，也不用非得上大学，上完了初中就能考中专了。中专毕业了，国家也包分工作的。</p>

国家包分工作，那就是吃商品粮了。这在农村人看来，已经是高人一等。这便是苏冬梅家的指望。</p>

整个金河中学，除了校长和朱海生是正规师范学校毕业的，其他代课老师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最高文凭也就是个高中毕业。朱海生在金河中学非常受器重，兼带了两个年级的主课——他们那里每个年级也就一个班。</p>

朱海生从初一开始就教苏冬梅他们数学，初二又加了物理。他人总是笑眯眯的，学生们都很喜欢，苏冬梅也一样。她成绩好，每次都是第一，学校对她格外照顾，知道她家困难，有时候连资料费都不用她出。她们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她妈便让她将家里攒了大半个月的鸡蛋给朱海生提过去。</p>

朱海生是外地人，在学校里有单独的宿舍。</p>

那天是个周末，学校里空荡荡的。她提着鸡蛋晃悠到老师宿舍旁边，突然听到了说话声。也不知道是神使鬼差，还是怎么的，她突然起了顽皮，没有到前面去，而是绕到了后面。老师们的教工宿舍跟学生们的宿舍并排，中间有条过道可以通过，都是一字排开的平房。</p>

声音是从朱老师宿舍里传出来的。苏冬梅心里忍不住有些庆幸——她提了鸡蛋送人老师，要被其他人看见，多不好啊。</p>

于是颠了脚想看看朱老师在跟谁说话。</p>

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白花花的身子，朱老师的头正埋在其中啃着，嘴里还心肝宝贝叫着。</p>

她脑袋轰隆一下炸开了，喉咙里有什么东西翻滚着要冲出来。她拔腿而逃，跑到了学校旁边的田野里，恨不得将整个肠胃都吐了出来。</p>

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蹲在田埂上，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怎么走回了家。她哥哥正在打草绳，笑呵呵喊她梅梅。他结巴很厉害，明明是喊她名字，听着耳朵里像是叫妹妹。</p>

她于是将鸡蛋偷偷砸了一半，另一半放回了篓子里，跟妈妈喊了一句：我回来啦。</p>

虽然那时只有一眼，她仍然认出那天出现在朱海生宿舍的是谁。刘兰芝，他们班仅剩的三个女生之一，个子要比她高，成绩初一上学期还在班上前五，到了下学期就已经下滑中间去了。她们家也穷，爸爸早过世了，妈妈拉扯着她跟弟弟过活。</p>

她不知道怎么办，能将这事情跟谁说。她眼睁睁看着刘兰芝又单独去过朱海生宿舍几次，有时候朱海生也会将刘兰芝单独留下来。刘兰芝是数学课代表。</p>

她每天煎熬着，成绩也一泻而下。语文老师，数学老师——朱海生都找她谈话。她当天晚上就做起了噩梦，梦见自己被人剥了衣服，光溜溜的被所有人看，大家都指指点点。</p>

真是生不如死。</p>

她满头大汗惊醒，次日就去看刘兰芝，在她家门口遇上了刘兰芝的妈妈正拿着扫帚使劲在打她，骂她不要脸，怎么不去死？</p>

刘兰芝怀孕了。</p>

两人走在田野里，刘兰芝在哭，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们谁也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没人告诉她们该怎么做。她——苏冬梅甚至连问孩子是谁都不敢问。因为知道，所以更难启齿。</p>

然后刘兰芝让她回家去，她还有事。她猜想刘兰芝肯定是要去找朱海生的，所以并没有真走，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刘兰芝直接去了学校。听到她哭，朱海生安慰她，心肝宝贝哄着，说不是什么大事，他来安排。</p>

她在窗户下听得身体冷，都怀孕了为什么不是结婚？什么安排能比结婚更好？</p>

刘兰芝第二天就没来上课，没几天，她们就换了数学和物理老师，听说朱海生调走了。她有些庆幸的想，会不会朱海生带着刘兰芝回他们老家结婚去了？</p>

数学奥数竞赛要开始了，新来的数学吴老师找她好好谈了谈，这个要是能在市里获了奖，中考是可以加分的。她和其他两名同学都报了名。吴老师是柳镇中学毕业的高中生，他找了好多辅导资料来，给他们补习训练。刘兰芝的事情因此被她放到一边。</p>

直到那一天，刘兰芝的妈妈来学校闹，她才知道，朱海生根本就没跟刘兰芝结婚。她去看刘兰芝，她肚子已经好大了，披头散正在喂猪食，见了她，斜着眼睛讥讽说：“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她妈在屋里骂骂咧咧，因为她给刘兰芝找了婆家，是下河村的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刘兰芝不肯答应。</p>

她夺路而逃，觉得这件事情自己也有责任，要是她将一切都说出来，也许刘兰芝就不会这样了。</p>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奥数竞赛通过了柳镇的预选，却止步于南江市。她再也没有见过刘兰芝了，听说她嫁了人，男人就是下河村的，对方大她快三十了，有暴力倾向，她肚子里孩子因此并没能生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