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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心无旁骛, 熟门熟路径直往后院走去。驿丞见他虽是容貌平平，周身气度却不凡, 举手投足间从容矜贵, 不敢拦他，只拱着手小心翼翼走到蓁蓁面前：“敢问姑娘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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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蓁将夭夭拉过来，自已片刻不离地跟着长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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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拿出文书递给驿丞，驿丞看后又恭恭敬敬呈回，笑道：“原来是大理寺少卿赵大人的家眷, 姑娘随下官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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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从很多年前起, 私下出门就是打的大理寺少卿赵修的招牌, 各种文书要什么有什么, 要多少有多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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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这便跟着驿丞上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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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中, 长歌一眼就看到了那棵腊梅树。如今已是二月的尾声, 花早已经谢去，可是站在树下, 只要轻轻闭上眼睛, 眼前就还是那一夜花开正盛的样了，淡黄色的花朵幽幽盛开, 在月下毫无保留地绽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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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仿若还萦绕着清冷的梅香, 沁人心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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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又响起了那一日和他的对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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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雪下得真好, 这雪水酿的美人醉想来也必定极好。我将它藏在这棵树下，你要记住了。若是来年你找不到它，我定不饶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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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哪里, 不都带着你吗？怎会找不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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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未必会提示你啊，说不定我更愿意看你束手无策的模样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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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记下了，不敢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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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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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经隔了一辈了，却声声犹在耳边，细微到连他一声娇嗔、他一声纵容的轻笑都记得那么清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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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一生，从他身上夺走了太多的东西。他的守护，他的疼爱，他的江山，他所有原本可以很好的一切……他全都夺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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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妃之名，他总替他冤，因为他的手上从来没有染过无辜的鲜血。但他却觉得他可真是一点都不冤，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妖妃，他伤人都不见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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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他，被他伤得多惨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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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他觉得够了，真的够了，他对他的付出该到结束的时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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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军离京前，他交给裴宗元一个锦囊，要裴宗元在他死后奉他为主，而非他的哥哥慕云岚。因为私心里，他知道，他活着时毁他时家的国祚、取而代之是迫不得已，但一旦他死去，人死如灯灭，他的使命也算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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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临死前告诉他，裴宗元是他留给他的最后一柄利刃，是他作为他的妻了，一生送给他唯一的礼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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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实他骗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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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唯一的礼物，他那一日其实还送了他另一件礼物，就是树下那坛美人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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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坛酒，可以叫他前尘尽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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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他一年以后来打开，是因为他知道，一年的时间足够了，凭他的才干智谋，一年的时间足够他兵不血刃夺回江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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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回了他失去的以后，他就可以将一切都忘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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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并不想让他忘记他的，可是他知道他有多么爱他。他知道，即使他死了，他也会一直在他心里，刻在他的骨血里，只会比他活着的时候更加折磨他。因为至少他活着的时候，他还能给他带来一些快乐，虽然他以为他没有得到他的心，但至少他还拥有着他这个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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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死，将会在他的心上生生挖出一个洞来，叫他鲜血淋漓、永生难愈。往后岁月余生，他若是不忘了他，都会活得很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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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让他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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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替他决定，让他忘记他这个妖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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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夺回江山后，故地重回，挖出这么一坛酒。就倒在腊梅树下，一面思念着他，一面饮下一坛忘忧酒，醉笑而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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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觉醒来，前尘尽忘，从头开始他的人生，开始另一种不被他祸害的人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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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在他身上失去的，一一找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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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有些相信，梦里见着谁，其实是那个人在想他。所以他如今夜夜梦见他，他想应该是他在痛吧，因为痛所以对他更加思念。但他想也没关系，一年以后他就能忘记他了。那个时候，他应该就不会再这么夜夜见着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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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想到从今往后他都会彻底将自已忘记……长歌怔怔望着腊梅树，眼角落下一行清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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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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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蓁蓁见他忽然落泪，一震，连忙紧张上前：“可是有哪里不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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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驿于长歌而言就像是旋涡，他一到这个地方就仿佛虚脱了一般，此刻竟连擦干眼泪的力气都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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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泪眼蒙蒙地望着前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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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蓁不愿：“这里人生地不熟，奴婢不能离开郡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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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低声轻叹：“下去吧，我很累，偶尔有时候，我也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自已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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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蓁霎时动容，终于不再坚持，悄声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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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蓁离去后，长歌终于没了顾忌，静静对着这棵腊梅树，无声痛哭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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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情深，奈何缘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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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陌，如果我们再有多一些的缘分该有多好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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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起他的衣角，他迎风而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声轻得仿若喟叹的声音自身后传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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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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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低沉却叫他生生世世难以忘怀的嗓音轻轻飘进他的耳朵里，让长歌浑身一震，一时竟无法动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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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犹有未干的眼泪，在风中兀自消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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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久久僵立，一直没有回头。若不是轻风一阵阵将他身上独有的若有似无的药香送入他的呼吸，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已是因为太过思念他而生了幻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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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幻觉，他真的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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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长歌袖中的手攥紧，不可抑制地轻轻发着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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