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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拏云剜了他一眼：“殿下自有计较。”</p>

桓澈搁下笔，看了半开的窗扉一眼，声音清淡：“记得预备出行事宜。”</p>

翌日，顾嘉彦裹挟晨露急急归来。</p>

他听顾云容悄悄说了桓澈的嘱咐，又匆匆去了巡抚衙门。</p>

他前脚刚走，婶母方氏便登门了。</p>

顾云容不喜方氏，本打算去打个照面就回来，但到了正堂，却见母亲面色很是难看。</p>

正困惑间，就听母亲沉声道：“田底不卖，田面照旧，你不必多费口舌。”</p>

方氏抿了一口茶，笑道：“大嫂莫恼，我这也是为大伯大嫂着想。我们给的价也不算低，大嫂回头若是再想转卖，别家不定有这个价。老话儿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p>

顾云容听出道道来了，二叔一家这是要变相抢田产。</p>

这一带的田地所有权称“田底”，使用权称“田面”。顾家虽是小户，但日子实则也算丰足，当初分家时，父亲得了几十亩薄田，日常都是将田租给农户耕种，自家只管收租子，也即只卖田面。</p>

顾家统共两房，她父亲居长，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顾同远。而因着长子长孙要承担更多的祭祖之责，所以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分家时长子会多得一份。当初为免纷争，祖父还在世时就立下了文书，将家产分定。</p>

父亲多得的那一份实则不多，只是个意思而已，但二叔却惦记了好多年。</p>

二叔一家眼下怕是想趁火打劫，将父亲手里的田底低价收走。</p>

方氏见徐氏已经开始赶人，脸上的笑竟是丝毫不减：“要不大嫂先将田典给我们也成，典期不拘三两年，这都好说。我们也想直接捎了银子来帮大嫂一把，可大嫂也知道，如今日子难过，我家中几个哥儿姐儿念书的念书，说亲的说亲，倭人又三天两头来闹事……我们也只能这般了。大嫂千万再考量考量，大房见今正是用钱之际，大伯还在牢里押着，打点是少不得的，那可是巡抚衙门，不比旁的地方……”</p>

她跟丈夫都听说了，顾同甫如今被押入了巡抚衙门的大牢。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瞧见知县老爷都抖抖索索的，巡抚那样的大员他们只从戏文里听说过。徐氏若想捞人出来，大房倾家荡产怕是都办不成事。</p>

但他们不管这个，他们只知大房现下一定很缺银子，那他们就能趁机将大房的田产捞到手。</p>

说是可以典田，但大房若是将田典给他们，还能有钱拿回来？</p>

顾云容心中冷笑，她这二婶的面皮真是厚，明明打着夺人田产的算盘，说得却仿佛是在勒紧裤腰带帮衬本家一样。</p>

方氏又跟徐氏说起典押田产的事，顾云容转身就要去叫人送客，却被一旁坐着喝茶的堂姐顾妍玉起身拦住。</p>

“听闻谢家前儿来退了婚，”顾妍玉长叹一声，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之色，“兜兜可莫要太过难受。”</p>

顾妍玉喜欢谢景，但谢景却早早与顾云容订了婚约。顾妍玉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但方氏给她挑的夫婿不大如她的意。</p>

嫁不了谢景，但好歹也要嫁一个跟谢景差得不多的才好。母亲给她寻的那个未婚夫家世倒是尚可，可她相看之后，现对方那长相实在寻常，跟谢景相差甚远。</p>

顾妍玉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就听说了顾同甫下狱、顾云容被退婚的事，一下子觉着自己的气儿顺了。</p>

顾云容闻言却是面无表情。她虽知以顾家而今的境况，被谢家退亲之后她怕是婚事艰难，但心里仍旧掀不起波澜。</p>

顾妍玉跟顾云容不睦，此番是特来激怒她看她出丑的，但等了一等却见顾云容神色淡淡地绕过她，径直去外面叫了两个丫鬟进来高声撵人，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p>

顾云容这完全就是不将她放在眼里。</p>

顾妍玉一口气憋在胸口，咬牙暗想，顾云容不过是强撑来着。横竖她打听过了，顾同甫那罪不会连累他们二房，等着，等顾同甫定了罪，大房就倒了，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瞧了！</p>

因此眼下书房内灯火未掌，门窗紧闭。</p>

房门开启，看着黑魆魆的书房，握雾略显忐忑地看了桓澈一眼，见他面上平静无波，这才暗暗舒口气，疾步入内点了灯，又认认真真地将槛窗开了两扇，方折回门口，请桓澈入内。</p>

桓澈接过他递来的名录，迅翻看几页，瞥见寇虎的名字时，看到后面的注解上写着“漕运水手兼周家渡舟子”。</p>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今日在船埠看到的那个粗黑汉子。</p>

顾云容回家的路上，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p>

她可以借桓澈的手除掉寇虎，如此便可免除后患。</p>

她路上想了许多法子，甚至连举家搬迁都想到了，但都不是最稳妥、最保险的法子。唯有借力除恶，才是上策。</p>

寇虎乃穷凶极恶之徒，她后来受寇虎胁迫时，听他说他手上早就有人命，杀人于他而言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还威胁她说若她一直不识抬举，仔细他灭了她全家。</p>

霸头挑头的一场械斗死个百十号人都是常事，所以顾云容对此毫不怀疑。</p>

顾云容至今都记得那种被比自己强百倍的恶徒胁迫的无力感。还好寇虎担心她寻死，只是逼她妥协，没有用强，这才给了她喘息的机会。</p>

这种歹人就该早早除掉。从桓澈这两日的作为她也能看出他应有肃清官场之意，那顺道为民除害应也不是不可以，左右这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p>

问题就在于她应当用什么罪名来告寇虎，以及应当用怎样的言辞去跟桓澈说。</p>

顾云容深深叹气。</p>

她听说当年顾家跟汝南侯沈家祖上颇为交好，结果后来两家几乎朝着两个相反的极端展。沈家如今正当煊赫，而顾家却是困境不断，思想起来，倒也令人唏嘘。</p>

她觉得她应该多多督促兄长读书了，若兄长能中举，那顾家的境况会好上许多。</p>

他们兄妹两个早就通了气儿，这两日都跟母亲说是出门寻亲戚帮忙捞父亲出来。母亲不让顾云容跟去，她就推说在家里心慌得很，待不住，不如跟兄长出去走走。</p>

徐氏知在丈夫的事上，顾家哪一门亲戚都帮不上忙，指不定多数都还躲着，拦了几拦，没能阻住，便只好随他们去了。</p>

只昨日顾云容兄妹归家之后，等候多时的徐氏上来便询问情况，今日到家却不见徐氏的人影。</p>

问过丫头，才知原来徐氏去了宋家。</p>

宋家只与顾家隔一条街巷，两家相识多年，常有往来。宋家人口简单，只有一个寡母曹氏带着独子过活。</p>

宋家小子脑筋灵光，而今在知府衙门的西班手底下当差，倒有些风光，打探消息也方便些。徐氏是今儿听曹氏说顾同甫可能明日就要被提审，便特特跑去宋家问个仔细。</p>

顾嘉彦正打算去宋家寻母亲，转头就看见母亲跟曹氏母子一道来了。</p>

曹氏笑道：“我头先也不过听我家哥儿说了几句，怕听得不真切。适才恰逢我家哥儿回了，我便想着让他当面跟你们说道说道，这便跟着徐妹妹一道来了。”</p>

曹氏说着话就将目光溜到了顾云容身上，一头笑着一头上前：“姐儿可曾用了饭？我家今儿炖了鲫鱼汤，还做了猪油细沙八宝饭并皮蛋粥，又煮了米饭。”说话间拉住顾云容的手，亲亲热热道，“那米是上好的晚粳米，珍珠也似的，煮的饭又软又香。姐儿若尚未用饭，不如我去端些过来？都热乎着，我们还没动筷子。”</p>

民间寻常百姓家做饭是有讲究的。勤俭人家做饭多用早籼米，俗称尖米。这种米质地易碎口感又差，但出饭量多，且价钱便宜。若要吃得好，就要用晚粳米。这种米柔软可口，但出饭量少，价钱也高，一般人家吃不起，勉强能吃得起的，也只有在逢年过节亦或招待客人时才会用晚粳米下锅。</p>

鲫鱼汤又是大补的，所以曹氏说的确实是好饭。但顾云容觉着曹氏似乎对她太热情了点，一时倒有些无措，道谢之后推说家中饭菜已预备停当，不需劳烦。</p>

曹氏转头又去劝徐氏和顾嘉彦，但两人亦是这般说辞。曹氏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把将儿子拽来，笑着道：“我家哥儿今日又去打听了，让他说道说道现如今怎么个光景。”</p>

宋家小子挠头笑笑，有些局促。</p>

顾云容对曹氏这个儿子印象是比较深刻的，不为别的，就为他的名字和性情。</p>

她还是个梳着小髻的小女孩儿时，跟着顾嘉彦一道去宋家串门，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正眉飞色舞跟曹氏说着什么的小少年。那是她头一回见到曹氏的那个独子。小少年扭头看到她，热情非常，撒着欢儿带她去看他家院子。</p>

他得知她叫顾云容，大呼好听，而后挺起胸脯表示自己的名字也十分好听。</p>

顾云容就随口问他叫什么。</p>

“你的名儿有出处，我的也有，”他不无得意，“我爹当初翻了三天《文选》才给我定的名儿。你知道《文选》吧？就是南梁昭明太子编选的那个。”</p>

顾云容原本漫不经心，闻听此言倒霎时来了兴致。</p>

她当然知道《文选》。翻了三天《文选》取出来的名字，那必定相当有文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