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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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梁河大营。</p>

数面仪仗立于辕门外，仪仗下还有上百道人影，却是百余衣着光鲜的骑士正正在马下活动，然则，这些衣甲鲜亮的骑士却颇有一股子人困马乏的模样，很明显是匆匆赶了许久的路了。</p>

若看衣甲形制，很明显就能辨出这些人俱是汴梁来的金吾卫，仪仗很足，满布骁勇之气。</p>

不过，这些人高马大的金吾卫虽说亦是骁勇，与营中虎背熊腰的士卒相较也不遑多让，但总感觉是差了一分彪悍之气，或者说，这些从禁中来宣旨的天使扈从们，竟然不如这高梁河大营中的士卒跋扈。</p>

再往里，便见有好些金吾卫拱卫着几名或绯或绿的官员，当中一人面白无须的，却是紧紧傍着一绯袍美髯的三旬男子身侧。</p>

这男子相貌堂堂，颇有倜傥之气，且生的很高大，一身绯袍阑衫更衬得仪表不凡，更有左右的金吾卫、绿袍供奉官拱卫，更显得他身份尊贵起来。</p>

但此时，这人只是沉着脸坐在一马扎，面露不满之色，手中拎着一面绣有祥云瑞鹤的明黄色玉轴，只是不时瞟一眼灰沉沉的天色，紧了紧阑衫，不冷不热的哼笑一声。</p>

“倒是稀奇，某家头一回传旨，竟还需坐这冷板凳等上大半日。”</p>

旁侧，面白无须的丁昭浦急忙赔笑了一声，进而对着不远处拢袖而立的韩延徽使了个眼色。</p>

韩延徽面有笑意，只是稍有些恭敬的趋步上前，好言道：“天使稍待，萧帅听闻燕贼扑城夺取幽州。按照信报来看，这幽州外城已失，而今内城恐没有多少守军，萧帅才不得不亲往北面探查，在这之前，他确实不知天使将至……”</p>

不料那三旬男子并不领情，反而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道：“既然幽州危急，我们这位萧大帅何不领兵援之？莫说他单枪匹马过去就能解幽州之危了。再者说，某家分明见这大营内有数千悍卒，这高梁河又仅距幽州数十里，难道说赶不过去？”</p>

韩延徽苦笑一声，解释道：“天使不知，这营中儿郎，俱是定霸都败卒。彼时因陷于十余万燕贼围困，一朝大败南逃，若非萧帅领我等及时搜拢，恐早已成为溃兵聚集山野了，而今虽修整了些许时日，然则属实是不是出兵的好时机。”</p>

这一回，却不是那三旬男子出声了，而是丁昭浦抢着对韩延徽叱声道：“休说这些，还不快快遣人跑上一趟，抓紧请萧帅回营？陛下圣意跨千里至此，岂能多待？”</p>

说罢，他又向那三旬男子赔笑道：“驸马勿恼，咱家以为呐，萧帅毕竟不知咱们今日要到，才正正好错开了时候，这也不能怨他。再说呐……”</p>

他抬头四顾了下，弯腰低声道：“这萧帅毕竟乃陛下现今平定河北的肱骨之臣，驸马还是稍稍注意一些措辞才好……”</p>

“某家需你提醒？”</p>

不料，那三旬男子只是冷笑一声，而后剜了一眼丁昭浦，哼笑道：“等一等亦无妨，但某家初来乍到，本该是为了彰显陛下殊荣，但这位萧大帅却不在营中？某家听闻，昔日李公与康太保于幽州宣旨，萧大帅亦是不在，怎么，这是他萧大帅对这圣意的下马威不成？”</p>

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却是扫着韩延徽与余仲等几个定霸都的将领，面有冷笑之意。</p>

在他身后，丁昭浦则是无可奈何的皱了皱眉，终于不再多嘴，向着韩延徽等人隐晦的递了个眼色，充作起了木头人。</p>

实则，旁边几个从汴梁来的绿袍供奉官亦觉得这三旬男子的措辞有些不妥，但见丁昭浦被喝斥，也不敢去触霉头。</p>

无他，盖因这三旬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长乐公主的夫婿，朱温的女婿，卫尉卿、驸马都尉、右羽林统军，赵岩。</p>

若说这位驸马，家里世代为将，不论是父辈还是兄弟，俱为牙将，更是在黄巢之乱时、朱温早年还未起家时就与其交好，他本人则是早早的就成了朱温的女婿，素来颇受器重，在皇城掌握着部分禁军。</p>

而他本人，早年实则为人谦和，颇有名声，不然朱温也不会将此女下嫁给他。然则这些年朱温从宣武军节度使、梁王一路过渡到皇帝，赵岩的地位也自然水涨船高，不但素有权柄，也时常被人巴结，便渐渐傲慢了起来，供养了数百名食客，更因喜好蓄养了不少画师，常有奢靡之风。</p>

这些供奉官都来自汴梁，自是清楚这位驸马的秉性，哪敢多言，便纷纷不吭声，任由赵岩在这抒发自己的不满。</p>

而韩延徽听过这一‘下马威’的言论，自是面露惶恐，弯腰下去，迫切道：“萧帅绝无此意，确实是因为战事实在过急，非亲临战阵而不足以悉知，天使还请再稍待一二，仆即刻再命人去催一催。”</p>

赵岩冷哼一声，从马扎上起身，也不顾韩延徽去安排人趋马出营，只是在原地来回走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营中的一应将卒。</p>

诸如余仲等将领他早已看见过，照实了说，这些曾传回汴梁说是因为李振未及时发赏而不听宣调的定霸都将领，他属实是没多大的好感。不过那些定霸都士卒，倒真是一等一的精锐好儿郎，比起禁军来也不遑多让。</p>

按理来说，有这么一支军队在手中，怎么也该让燕军投鼠忌器了，萧砚在等什么？莫非真如朱友文私下对他说的那般，真是在等他手中这面圣旨？</p>

可萧砚远在河北，他怎知道会有圣旨传来？</p>

赵岩暗暗思忖，只是颇为不解。</p>

他当然晓得远在汴梁的朱家皇帝倚重萧砚，不该对萧砚这些慕属如此苛责，然而他此次北来，可不止是单单传一道圣旨这般简单。</p>

朱温虽然宣旨让萧砚统摄河北，然则还有让赵岩充作监军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让赵岩堂堂一大内禁军将领跑到河北来。若非是河东晋国那边也要大军堵在潞州，汴梁禁军筹措起来也殊为消耗时间、钱粮，他恐怕直接就带着大军北上了。</p>

不管怎么说，他必定要牢牢盯紧萧砚，这无关乎党派的问题。他向来都有一個女婿该有的自觉，绝不会去和冥帝、鬼王、朱友贞之流牵扯在一起，不过只是偶尔聚会在一起的时候闲聊片刻罢了。</p>

然则上次鬼王朱友文寻到他，提出了萧砚会分走他的禁军实权后，却多多少少让赵岩有些警惕起来。</p>

若说起来，萧砚不论是在河北立了多大的功劳，就算是泼天的大功，怎么也不干他这个皇帝女婿的事，但如果触及了手中的禁军利益，那可就要了赵岩的老命了。</p>

作为皇帝女婿，虽然没有什么大的野心，但眼看朱温愈加高龄，这几个皇子明里暗里又互斗的甚为厉害，按照这世道数十年来的规矩，今后这皇位更替的时候，说不得禁中还会有一场火并，诸如冥帝等几个皇子，终究是要凭借实力登位。</p>

而赵岩作为一手握禁军实权的羽林统军，当然能从中获得不少利益，不提此事，作为一个手握禁军的驸马，他只要不作死去碰不该碰的东西，怎么也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甚而还会被各方拉拢，在新朝更进一步。</p>

但萧砚的出现，很是触碰到了不少人的利益。</p>

诸如禁军，不论是金吾卫还是龙骧军、龙虎军、羽林军、神武军，或是只以亲王担任军使的天兴军及广胜军，这饼子就这么大，本来各方早已将之吃满，这么突然空降一个萧砚，且一口就要吃三分之一，谁能受得了？更别说这萧砚明面上还不与任何党派有关系，虽说暗地里或许与朱友贞有几分干联，但反而更是让人忌惮。</p>

这些年，不论是在梁王时期还是现今朱温称帝，暗地里的党争几乎都和朱友贞没什么关系，若说朱友贞座下单只依靠一个萧砚就能与各方保持平衡，其他人还怎么融入进去。</p>

萧砚得压制住。</p>

这是赵岩与鬼王朱友文结下的一个短暂的共识，起码他来了河北，就不会让萧砚过的太顺利。</p>

按照朱友文给的谋划，他当要和李振达成联盟，共同制衡这位可以独揽河北的萧大帅，不然真让他一人独吃了所有功劳，难不成真要封一个郡王？且还有这些河北降军，总不能真让萧砚一人吞了，这些骄兵悍将，纵使真的跋扈，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兵！</p>

赵岩便就在这样的思绪中，暗暗打量着这营中的各部士卒，愈看愈有些意动。</p>

这些兵将，怎么也不能让萧砚一人整编完了……</p>

想到此处，他便稍沉着脸，看向一直似若木头人的余仲，沉吟开口道：“余都校是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