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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三点, 城堡寂静无声。
宁宿从房间出来,摸了下鼻子,顺着拱形窗上的凌霄藤, 爬到507的儿童房窗口。
和晚上一样, 扒拉开晕乎乎的蛊虫,探出脑袋,弯眼:“嗨。”
这次油彩木偶人没有僵硬转头, 因为他是面向窗户坐的。
宁宿指了指窗户,这次窗户不仅有蛊虫密布, 还在里面反锁了。
他指完了后,就眼巴巴等着油彩木偶人给他开窗。
这对于鬼朋友来说,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鬼朋友诞生时,会敲响玩家的门, 当确定一定要敲开某个玩家的门时, 就是选择了这个玩家,当玩家给他们打开房门, 迎他们进门, 他们就认定要跟这个玩家伴生。
伴生, 叫做相伴出生,也叫一生相伴。
这是伴生鬼能给出的最浪漫也是最残酷的承诺。
要一起出生, 一生相伴,如果有一方不能陪伴,就一起毁灭。
是他们先敲门, 但打开门, 或者说决定是否真正要伴生的是玩家。
而现在他要决定, 要不要打开窗户。
第一次, 他敲门, 有个玩家给他打开门,但打开门之后,他们生活在两个房间里,各自在一间黑黢黢的房间,是相伴吗?
第二次,是一个男孩主动敲了窗户,主动走到他身边。
他长得精致漂亮,桃花眼笑起来时,闪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他会拥抱他,然后有源源不断的,让鬼感到温暖的黑色物质输进他的身体里。
那种物质,仔细感受是本源的能量。
对于人类婴儿来说,本源能量来自于母体。
对于生在无限游戏里的鬼怪来说,本源能量应该来自于这游戏才对,可男孩身体里就有这种汹涌的能量。
他对他说:“我下半夜再来找你,你要给我开窗啊。”
和之前一样,在黑暗里坐到系统播报获得幸运值的玩家。
系统播报结束后,他转过身,坐向窗口。
狭□□仄的儿童房,有一个树墩钟表,就在窗边的墙上。
一点。
两点。
三点。
“嗨。”
油彩木偶人整体是脏灰色,木脸被雕刻成一张笑脸,深紫色的嘴巴笑出夸张的弧度,牵连起红绿黑的油彩。
有点一点像小丑,大笑的样子,呈现的却不是开心,因而就有种诡异感。
他“笑着”看向窗前干净漂亮的男孩,僵硬的指关节动了动。
看了好久,他站起来给男孩打开窗。
腥冷的空气,惨白的月光,和一句话同时迎入黑暗的儿童房。
“你要是不摇头拒绝,我就把你偷走了哦。”
油彩木偶僵硬地站在窗前,低头看向他。
只给两秒时间。
宁宿一伸胳膊抱住他,一阵风一样从凌霄藤上滑下,跳到小花园里。
这个小花园每天白天都有玩家陪着鬼朋友来玩,但是油彩木偶人是第一次来。
他有点不知所措,像第一次进高级餐厅的社恐穷人。
宁宿把他抱到秋千上,接着他坐上去,跟他并排坐着轻晃。
等油彩木偶人适应后,他掰掰他手指上的木关节,那里发出一阵陈旧僵硬的“卡吱”声。
像是一个陈年失修的机器人。
宁宿一边喂他,一边问:“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他盯着油彩木偶的眼睛,跟他商量:“我每天晚上喂你,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油彩木偶看向他,很假的眼珠在月光下渗出一层凄白的光。
宁宿指着那扇大铁门,“你能不能试试,能不能打开那扇门?”
油彩木偶人僵硬地看着那扇铁门,那是离开的地方。
宁宿再次跟他保证,“只是要你试试,我今晚不会离开的,明晚还找你玩。”
油彩木偶人从秋千上跳下来,走向那扇铁门。
宁宿紧跟过去,“你先试试自己能不能从门缝出去,再试能不能给别人开门。”
油彩木偶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侧身从门缝向外踏了一步,踏出去这一步,他看到那双桃花眼好像亮了一点,变得更漂亮。
那人把他拉进来,“试试能不能打开门?”
油彩木偶人被他拉着胳膊,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惨白的月光铺展而下,在石板地上映下一大一小两个很近的影子。
男孩的手很白,油彩木偶人的胳膊很脏,是一种脏污油彩渗入木质肌理中,难以抹掉的脏。
“哈……呀……”
宁宿把他抱起来,油彩木偶人就可以够到门把手了。
木质手握上去,一点点用力。
“吱——”
密密麻麻的蛊虫爬上了铁门。
有一个人背对着月光,影子伸到了他们脚下。
宁宿放下油彩木偶人,转身,冲他打招呼:“蛊婆大大,你也来赏月啊。”
小蛊婆换下刚进副本时那身脏衣服,一身不显脏的黑色披风盖住全身,头发却依然又脏又油,厚重地垂在脸颊两边,半遮住他的脸。
在惨白月光下,有一种从暗□□中走出的女巫既视感。
黑色蛊虫爬上了宁宿的脚。
“宁宿,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来五楼。”沙哑的声音从粗粝的嗓字里磨出。
他之所以用“再”这个字,是基于上次他和师天姝同时让宁宿坐到身边,宁宿本质上选了师天姝。
“如果五楼要和六楼作对的话,我不愿意。”宁宿说。
蛊虫已经爬上了他的小腿。
“连你也喜欢她。”蛊婆低哑地说,他微微抬了抬头,“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宁宿“唔”了一声,“我确实是有点不一样。”
一阵沉默。
蛊婆说:“我之前也这么以为。”
他跟师天姝出现在的所有副本里,所有玩家首先都是看师天姝,选师天姝,追随师天姝,然后才是他。
只有男孩不一样。
以年少最不愿意示人的卑污形象出现时,他没想到会有一个男孩,会在师天姝在场的时候,主动坐到他身边。
忍受着他身上的恶臭跟他说话。
他不是假装的不介意,如果是假装,他不可能吃饭吃得那么香。
他主动跟他打招呼,甚至主动拉住他的胳膊跟他一起去洗手间。
只是后来,师天姝主动跟他说话后,他就变了。
蛊婆问:“那天你为什么拉我去洗手间?”
宁宿抿了抿唇,他想到小学时,班里一起去厕所的,都是玩的很好的。
尤其是男同学间,两个女孩一起去厕所很常见,要是两个男孩一起,一定是把对方当成很好的朋友了。
宁宿说:“当时师社长和祝双双都去右边那个洗手间了,我看你要去洗手间,怕你也去那个,我看不出你的性别,她们在那里,你不能去。”
花园里寂静无声。
蛊婆静静站在那里,身形孤寂,那一个“呵”笑出来时,天然带着自嘲和好笑。
所以,是为师天姝和那个叫祝双双的女孩。
看不出他的性别,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是一个女孩,被拉进男洗手间有什么不合适吗。
即便那时还没明确分出男女洗手间。
密密麻麻的蛊虫像乌黑的潮水一样,漫过他的下半身,继续向上移动时触碰到油彩木偶人,停住了。
原本是宁宿抱着油彩木偶人,在蛊虫爬上来时,油彩木偶人反而搂住了宁宿的脑袋,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蛊婆静静地看着宁宿,脸颊的肌肉似乎颤了颤。
如果油彩木偶人出事,她也会出事。
只是一晚上而已。
“那你就别要你的腿了!”
蛊虫兴奋地一头钻进宁宿的腿
——这是在蛊婆看来。
慢慢地,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蛊虫在向他腿里钻吸食他的血肉,而是蛊虫一个个在醉醺醺地蹭他的腿。
花园里沉默得可怕。
宁宿走到蛊婆身边,把油彩木偶人放到他怀里,“那个,我确实有点不一样,晚安。”
说完就飞快溜了。
跑得贼快,一路蛊虫四散。
月光下,蛊婆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怀里的油彩木偶人也一样僵硬。
507房间再度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两间黑漆漆的房子隔着一扇门,油彩木偶人和小蛊婆各在一边的床上坐着。
说要回去的宁宿,在儿童房间窗口看了一眼,又来到小蛊婆房间看了一眼。
“你在看什么?来看我笑话?”
小蛊婆没抬头,“我的鬼朋友被你蛊惑,我的蛊虫被你蛊惑,你很得意?”
既然被发现了,宁宿也就不躲了,“我在看,明明是两个十分孤单的人,为什么还要分在两间房里。”
宁宿敲了敲窗,“蛊婆大大,麻烦给我开下窗。”
小蛊婆在床上坐了很久,宁宿面前的那扇窗户才被蛊虫打开。
男孩熟练地翻窗进来,“我想了想,还是要来跟你道歉。”
“那天我拉你进左边的洗手间,是因为我更偏向你是男孩。我以后还可以拉你一起去洗手间。”
蛊婆的房间很少开灯。
或许这对他养蛊有好处,或许是有其他原因。
惨白的月光撒进来,照亮效果有限,灰暗中看不清彼此的五官。
宁宿穿了一条奶油黄的裤子,成了房间里最亮的颜色。
蛊婆余光定在他的裤脚上,嘲讽开口:“男孩?你觉得能学蛊,叫做蛊婆的人,是男的?”
在一些偏远有蛊术存在的村落,确实有蛊术传女不传男的说法,蛊婆这个叫法的兴起也有这个原因。
他以为男孩回答不上这个问题,没想到他说:“啊我知道了,你小时候是女孩,青春期时变成男孩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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