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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历三十四年,下秋月廿三,雪舟南郡山阳县五泉村。
“明日可走?”皮肤蜡黄,身材略有些臃肿,身披兽袄的寒步摇,看着自屋外进来正在跺下腿上残雪的木牧小声的问道,说话间给灶里添了一根木柴,解开兽皮袄的木牧挂衣的动作一顿,轻微点头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县里的崔少爷那事儿,你干的?”
蹲在寒步摇身前,木牧一脸严肃的看着经过一年时间完全改变了音容相貌的女子,寒步摇也是微微点头,看着灶中跳动的火焰说道:“你也知道,咱们山对面的那个铁山头村里的小秀,就是被这个崔二少爷强行抢过去的,我没要了他的命,算是便宜他了,再说了,县里不是有郎中嘛,怕什么?”
木牧却是叹气,答非所问的说道:“非要逼着我走?”
“一年了,一步江湖,便无退路,对手可是个真正想斩草除根的,你在这里苟且,能躲多久?”寒步摇原本清脆的声音早就变得沙哑,再配上臃肿的身材,任谁也想不出,一年前她还是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而今却是活脱脱的山村野妇。
“那你今晚便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出发,我先去打包。”木牧再次叹了口气,自从被这寒花门的女弟子找到,寒步摇化名雪花,与木牧三日后便成了婚,而按照寒步摇的安排,明日便是他们二人前往铁木门遗址调查的最后时限,经过两个月准备,干粮和银钱都已经备妥,两人乔装打扮,至少路上安全无虞,看着寒步摇如今的变化,木牧忍不住回想。
这一年里,在村里夜深人静时,寒步摇偶尔会卸下大半伪装,身披着星月之光,手持利刃于院中舞剑修习,偶尔旁观的木牧也能看出寒步摇的剑法和功力确实不容小觑,再加上曼妙身姿,尽管每次剑舞都相同,可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赏心悦目之感,只是时间长了,村里终归是有能发现的,于是就有了小木子家的婆娘是个练把式,而他这个村里最年轻的猎户很快就成了村里最年轻的“惧内”之人。
再看如今月下舞剑的人,却似物是人非,寒步摇已经彻底适应了雪花的生活,但她终归还是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
“放心,县里的那些老爷们都惜命的很,崔少爷不过是断了两条腿,放心吧,这次他怎的也需要修养半年,等他好了我们正好回来,如果敢再犯,就再教训一次便是。”说完寒步摇嘻嘻一笑看着冒热气的铁锅继续说道:“应是熟了,毕竟都烧了半天,加了三次水,怎的也该煮熟了。”
木牧没说话,掀开拼接的木质锅盖看着里面煮着的肉汤无奈的摇头,这是他家里的最后一只鸡,炖鸡煮成了鸡汤。扭头看着略显尴尬的寒步摇,默默的拿上碗筷。
一年来,习惯了。
翌日清晨,木门里的门栓落下,木牧背着两个不大的布包,在寒步摇依偎中一步步离开炊烟袅袅的五泉村,遇到村里的人便说他两口子是去省亲,出了五泉村,寒步摇和木牧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一前一后在数个跳跃中消失在山林之中。
就在两人离开五泉村后两日夜里,五泉村来了一位带着斗笠的不速之客,此人很快便找到木牧的院落,却没有翻墙进去,眯眼侧耳听了片刻后便纵身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个月后,月出群山白,群山山坳之间,两道身影在隐约还能分辨的台阶前停下。
眼前山坳是雪舟山脉余脉分支,御宇帝国西北部的天要比其他地方冷的早一些,仲冬月初,此地已经被今年的新雪层层覆盖,月华反射之下,四周倒是也都能看得清楚,而两道人影,高矮不同却都是臃肿,正是再次前往铁木门遗址查证的木牧和寒步摇二人。
月光之下,山坳之中白雪皑皑,也有零星灌木枯草立于雪中,抬眼望去便知眼前断柱是山门,上面还刻有铁木二字的刻痕,而白雪未覆盖之地,则是风霜摧残下的残垣断壁,尽显萧瑟之意。
寒步摇脸色略显苍白的看着身前的木牧,眼中终于露出了些许解脱之意,这一个月的时间,两人经历了三场大雪,加之山路难走,原本步行半个月的路程,硬生生的走了一个多月,回想起自己追查这个木头三年的经历,似乎都赶不上这一个月消耗的精力多。
“里面有人。”
木牧神色肃穆,微侧头小声说道,寒步摇一愣,低头扫视四周,看眼前被白雪覆盖的隐藏瓦砾,却是一点痕迹都未寻到,木牧是个年轻的老猎手,这一点寒步摇已经用了一年多的时间验证过,木牧说眼前这白雪皑皑的废墟之内有人,便是八九不离十。
“要不要等等?”寒步摇调整着呼吸低声问道,铁木门遗址本就偏僻,如果不是木牧熟悉路线,寒步摇确信就算是告诉了地址,她也未必能很快找到这里,回想一下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子,现在又是半夜,如果是普通农家猎户,留下的痕迹必然瞩目。
如此推断,里面的人定是轻功绝佳之人,既然敌我难辨,暂装作离去,再暗中窥伺,等到里面的人离开再进入未尝不是一个良策。
可木牧摇头否定后昂头高声喝道:“里面的朋友,跟了我们十天,还能提前达到此处,就不打算现身?”
寒步摇闻言铮然抽出腰间长剑,神色戒备,如临大敌。等了片刻,回应他们的只有凛冽寒风吹过被树枝的呜咽声,木牧再次高声喝道:“既知晓我二人的目的,又不现身,怕是误会深了,稍后兵刃无眼,戗伐性命……”
话音未落,细微破空声响,木牧脸色一变,将本就在身后的寒步摇护在身后,手中长弓立于身前,细微声起,木牧握弓之手微微震颤,脸色凝重,弓身之上赫然插着两根宛若青丝的细针,木牧没有言语,反手捻箭,双臂张弓如满月,搭箭便射,羽箭离弦,凄厉声起,划破了这僻静之地的夜空。
“趴下!”
蓦然间,木牧后退半步一把将寒步摇按倒在地,随后半跪于地再次搭弓却是连射了两箭,猛地将兽皮帽抛出,那原本向前飞出的帽子在空中猛然一顿却是当头向着木牧砸去,只是到了两人身前这帽子已经没了力道,风中隐约传来一声闷哼,一道消瘦身影从一节残垣中跳出,向着废墟深处一路逃窜而去。
“方才那是何人?”寒步摇起身整理面容衣裙,被木牧这一下按得结实,整个人差点嵌在雪中,身上脸上全都是雪,见木牧从弓身和皮帽上拔下的青丝细针,心中恼火便没了大半,见那身影逃窜速度非常,两人谁也不敢贸然离开木牧去追击,只能小心戒备着周围可能会出现的敌人。
等了片刻,木牧似乎是确定了周围已经无人,轻车熟路的带着寒步摇向着被大雪覆盖的废墟之内行去,走过隐约可见的台阶,跃过零星冒头的荒草灌木,寒步摇亦步亦趋跟在木牧身后,想要开口却怕打扰到木牧,便这样一路上行,走了约百十个台阶后,眼界陡然开阔。
入目是一个破碎广场,两根巨大的双人合抱粗细的石柱分立东西两边,铁木门依山而建,眼前所见便是山门所在地,顺着两根石柱向北望去,却只能看到星点瓦砾露在白雪之外,满眼破败。
寒步摇走上前看着脚下蜿蜒至深处的足迹,时断时续的血滴在雪地之中尤为刺眼,转头看向木牧,却听木牧木然回道:“应是射伤小臂,箭头无毒,不过若是有毒,也可能不会起什么作用。”见寒步摇脸露疑惑,木牧摊手现出方才钉在弓身上的长针叹道:“对方是杏林门的人。”
寒步摇恍然,方才追的急,此时才想起方才的青丝针,杏林门也是十门之一,以医术闻名天下,位列前三,这医术可救人,自然也有杀人之道,青丝针便是杏林门独有的集治病救人和脱身的标志物件之一,刚才被木牧按在雪中寒步摇自然是没有看到那暗中偷袭之人的装束,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人早已远遁,而木牧则是在最开始便通过青丝针识破对方身份,所以才有方才的言语。
穿过广场,二人顺着那人留过的痕迹拾阶而上,很快便来到一间依然静静伫立在寒风暴雪之中的石屋外,这石屋房梁早已坍塌,倚在墙上,而在腐朽的房梁之下,一个消瘦身影背对二人,身体微微颤抖,按照木牧的话,此人应该伤的不重才对,这么剧烈的颤抖幅度,再配合那嘶哈之声,很明显是疼的。
“你是何人,为何要跟踪和刺杀我二人?”
寒步摇本要上前质问,却被木牧一把拉住道了一声小心,将长弓挡在胸前,预防对方突然暴起发难,这消瘦身影一身灰白棉袍,头扣兽皮三角帽,一头黑发在肩膀处被丝带束住,因半跪于地,不知此人高矮,身上有个斜跨灰色布包,腰带上还系着一连串的各色小药瓶。
一看那小药瓶寒步摇就肯定对方确实是杏林门出身,只是不管是寒步摇还是木牧似乎都跟杏林门都没有仇怨才对,怎得就会被这一门的弟子盯上,要知道杏林门的人颇为难缠,毒药一理,往往杀人无形,算是江湖中虽然厮杀不强却最为难缠的江湖人之一。
二人不敢轻易进去,只见那用后背挡住动作的身影猛地一颤,血肉微微溅起,木牧方才射出的羽箭被随手扔下,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眼前这人就这么当着二人的面给自己包扎伤口,饶是如此,木牧依然没有让寒步摇进去,后者想要直接抛剑也被拦下。
直到那人包扎完喘息着说道:“你二人倒是谨慎,知道我是杏林门出身,连屋子都不进,倒是浪费了我布置的杀招。”声音略有沙哑,却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闻言寒步摇怔住片刻,随后释然,她深知木牧必然身手不凡,可这一年来她数次试探都没有结果,只知木牧每次出去打猎都不空手,而他在狩猎之时也仅仅是凭借身体自身力量,甚至自己说的流沙步也再未展露过一次。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射术,甚至寒步摇以为木牧是六派之中的弓派弟子,毕竟他出身铁木门,也算是弓派,对此木牧倒是直接否了,说他的射术不过是熟能生巧,并非弓派出身,且就他的射术而言,根本入不了弓派的眼。
“毒?”寒步摇轻嗅片刻后依然没发现异常,木牧却指着眼前雪地说道:“这片空地之中除了他的脚印之外,应是遍布毒粉,只是我很好奇,毒粉合着雪,怎么接触肌肤起效?”寒步摇一愣,寒花门冬日也是白雪皑皑,并不比这雪舟山脉差,寒花门以制香闻名江湖,却是没想这么多,身边这位夫君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那年轻的消瘦身影缓缓起身,抖了抖棉袍上的雪慢慢转过身,确实是一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肥圆的脸上塌鼻细眼,双眉淡薄,双唇厚重,一对圆圆招风耳,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眉心中间有一红一黑两颗肉痣,如同豌豆一般。
这样一张脸看的二人也是一愣,向下看去灰白棉袍黑腰带,上面同样傍着各色药瓶,穿着一双白棉靴,上面粘有些许雪渍,应是因为受了伤,此人的脸色略显惨白,光洁额头上还有些许细密汗珠。
“方郎中?”不管是木牧还是寒步摇,都下意识的喊了出来,任谁也没想到跟踪他们的居然是山阳县城里有名的大夫,要说别人可能会认错,那方大夫标志性的红黑肉痣却是想认错都难。
“在山门那里就下了些许药的,混合才能起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这药应该无色无味才对。”此人双眼一高一低的皱起,淡淡的眉毛在脸上连成了一条斜线,看上去有些滑稽,木牧却没有搭话,直接从箭壶中抽出两根羽箭搭在弦上,箭头下垂,弓弦微紧,见木牧如此那人也忍不住长叹说道:“别别别,有话好说,我说我是奉师命,找你寻仇,你信不信。”
“四年前,我师父手下的一个病人在你家客栈被狴犴楼的人当街摘了脑袋,我师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没能力找狴犴楼,就命我来报仇,可惜那吴家客栈的老板也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没有下手的机会就只能从你这边入手,打你一顿也算不违反师命,但好像我打不过你啊,我师父说我已经是潺泉,方才你的身手看起来要比我厉害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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