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风闻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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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五年，奉天城南。</p>

大雪纷纷扬扬，无声无痕，整座院落白茫茫一片，安静寂然。</p>

门扉开阖，十几岁的小丫鬟手提热水壶，呼出一团团哈气，沿着抄手游廊，急匆匆地走进正屋。穿过厅堂，撩开厚实的棉布门帘，里屋的交谈声便随之清晰起来。</p>

江连横身穿黑色夹袄，云纹绸面，羊绒棉衬，此刻正端坐在茶桌旁，双手搭在膝盖上，不苟言笑，看上去很有些老爷气派。</p>

书宁缩在炕头上，怀里捧着手炉，用褥垫裹住两只脚。炕烧得很热，如同煎熬，她的双颊因而微微泛起红晕。</p>

小丫鬟走进屋，给俩主子的茶碗儿里添上热水。</p>

“老爷，夫人，喝茶。”</p>

“嗯。”</p>

江连横沉声回应。</p>

小丫鬟颔首屈膝，转身离开，方才的交谈声便又渐渐响了起来。</p>

“我听说，老张家的宅子，准备扩建了？”江连横端起茶碗儿，轻轻吹了吹。</p>

书宁点点头，“上次去打牌，我听她们念叨过，说是要把东边儿那块地买下来，再盖一栋大洋楼。”</p>

“应该。”江连横笑着感慨起来，“那宅子是有点儿小，没有大帅的气势。”</p>

其实，宅子并不小，而是老张的势力越做越大，那三进宅院，早已经容不下这尊大佛了。</p>

是年入夏，“府院之争”愈演愈烈。黎总统和段总理针锋相对，分别在英美与东洋的支持下，暗中角力争权。</p>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大清孤忠”便在黑龙会的撺掇下，亲率五千辫子军入京“调停”。</p>

调停的结果是：既然府院天天吵吵巴火，谁也不服谁，那你俩干脆谁都别干了。</p>

于是，宣统大帝再上龙椅，陪“张孤忠”和“康圣人”耍了十来天，到底成了一出闹剧。</p>

这件事尽管荒唐，且远在千里之外，但江家却受到了不小的震动。</p>

满清复国，可不仅仅局限于四九城地界儿。</p>

辫子军入京以后，关东三省尽皆响应。黑龙江的许巡抚、吉林的孟巡抚，纷纷在辖区内降下五色旗，再次悬挂起大清的黄龙旗，只有张老疙瘩坐镇下的奉天，始终犹疑不决。</p>

老张向来惯于骑墙观望。</p>

何况，他三番两次镇压过宗社残党，心里自然得掂量掂量。</p>

不过，冯师长却早已急不可耐，脑袋一热，就把自己卷进了这场闹剧。</p>

后来讨逆军起，辫子军溃散而逃，老张顺势夺权二十八师，同时又趁乱兼并黑省地盘。自此，关东三省，只剩下吉林尚未纳入张氏手中——大势所趋，或早或晚而已。</p>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江家自然也是乘风而上，大有烈火烹油之势。</p>

想到此处，江连横不禁沉吟感慨，“大帅可得好好活着呀！”</p>

“什么？”书宁在炕上没听清。</p>

“没什么。”江连横摆了摆手，旋即又问，“张家的五夫人怎么样，你见没见过？”</p>

书宁点点头说：“见过一次，挺好，长得年轻还有主见，听说特别受宠。”</p>

“这话说的，刚娶进门儿没多久，正在兴头上，那肯定稀罕呐！”</p>

“不光是稀罕，打牌的时候，听其他姨太太说，老张谈军务的时候，都不避着五夫人。”</p>

“这么看重？”江连横放下茶碗儿，略感意外地问。</p>

“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她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听，你不是不让我多问么。”书宁回忆了片刻，“那五夫人还是个名门之后，她爹好像是个将军，叫什么守山，我没太记住。”</p>

“寿山？”</p>

“对，就叫这个，你听说过？”</p>

“还真叫寿山？”江连横忽然感到有些玄妙，“我小时候听一个亲戚说过这人。”</p>

“很厉害么？”</p>

“是個爷们儿！”</p>

江连横的回答言简意赅，随即又吩咐道：“下次要是再有机会去打牌，记着给五夫人备份儿重礼，还有她的贴身丫鬟也别忘了，另外其他姨太太——”</p>

“我会送礼。”书宁打断问，“但再有俩月就要过年了，你不亲自送过去么？”</p>

“咱俩两回事儿，我又不能天天跟人家姨太太后屁股转悠，那我不成老公了么！”</p>

书宁忍不住“噗嗤”一乐，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p>

大帅夫人也是人，总要有几个阔太太朋友，没事在一起消闲解闷，江家的姨太太当然奉陪得起。</p>

闲话几句，江连横拿起桌上的帽子，问：“没别的事儿了吧？”</p>

书宁朝棚顶瞟了一眼，仔细回忆了片刻，念叨着说：“好像也没再说什么了，提过两句军械厂，但她们都不懂，我也没听明白……”</p>

江连横应声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早有耳闻。</p>

眼下，张老疙瘩坐拥黑奉两省，不缺人手，但却急缺枪支弹药，因此才打算将奉天原有的破烂厂房重新拾掇起来。要求不多，只要能生产子弹，仿造、组装几条枪，便足以缓解燃眉之急。</p>

不过，这件事跟江家关系不大。</p>

大宗军火商会直接去找老张，而不是来找小江。</p>

何况，造枪远比买枪难。兴办军械厂，江连横要是真有这份儿能耐，张老疙瘩估计要把他供起来烧高香，江家无异于手持丹书铁券、免死金牌，想怎么作，就怎么作。</p>

想得挺美，但不切实际。</p>

江连横戴上帽子，说：“行了，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p>

“诶？我想起来了！”书宁连忙转过身说，“上次二夫人提过，张家大少爷去当兵了。”</p>

“当兵？”江连横不禁皱起眉头，“这么着急？那小子现在也没多大吧？”</p>

“应该也有十六七岁了，反正听她们说是不打算继续念书了，估计是想让他锻炼锻炼，早点儿接他爹的班儿吧。”</p>

“也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么！”</p>

江连横忽然想起倒清那年，第一次见到张家公子的情形，那小子看上去脾气挺好，人缘也不错，就是……少了点他爹身上那股草莽气息，究竟是阿斗还是仲谋也不好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