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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遇心想“看这些人神气,全都不是正人,我可莫卷入是非漩涡之中。”于是朗声说道“在下与这位姑娘也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交情。我奉劝各位,有事好好商量,不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那老者还未接口,吉逸然狠狠瞪了王嘉遇一眼,怒道“你要是害怕,那就上岸走你的路吧!”王嘉遇心想“这个姑娘当真蛮不讲理。”默然不语。

那老者听了王嘉遇口气,知道他不是吉逸然的帮手,喜道“公子既跟这姓吉的没有瓜葛,那好极啦,等我们事了之后,我再和王公子详谈,咱们很可以交交朋友。”言下颇有结纳之意。王嘉遇不便回答,作了一揖,退在吉逸然身后。

那老者对吉逸然道“你小小年纪,做事这等心狠手辣。沙老大打不过你,你赶了他走,也就罢了,干嘛要伤他性命?”

吉逸然道“我只一个人,你们这许多大汉子一拥而上,我不狠一些成么?还说人家呢?也不怕旁人笑你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有本事呐,就把人家的金子给拾下来啊。不要等我捡了,又是阴魂不散的追着来要,想吃现成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脸呢?”

她语音清脆,咭咭呱呱的一顿抢白,那老者给她说得哑口无言。

那妇人突然双眉竖起,骂道“你这小娃儿,你家大人把你宠得越来越没规矩啦。我要问问你爷爷去,是谁教你这般目无尊长?”吉逸然道“尊长也要有尊长的样儿,想摆摆空架子,来捡便宜,那可不成。”

那老者大怒,右手噗的一掌,击在船头桌上,桌面登时碎裂。吉逸然道“刘老爷子的功夫如何,我早就知道,左右也不过这点玩艺儿,又何必在小辈面前卖弄?你要显功夫,去显给我爷爷们看。”那老者道“你别抬出你那几个爷爷来压人。你爷爷便怎样?他们真有本事,也不会让女儿给人糟蹋,也不会有你这小杂种来现世啦!”吉逸然惨然变色,伸手握住了剑柄,一只白玉般的手不住抖动,显是气恼已极。那大汉和妇人却大笑起来。

王嘉遇见吉逸然脸颊上流下两道清泪,心中甚是怜惜,暗道“她行事比我老练得多,怎么给人一激就哭了起来?这老头儿跟人吵嘴,怎地又去骂人家的父母?年纪一大把,却不分说道理,乱七八糟的,尽说些难听话来损人。”他本来决意两不相助,但眼见吉逸然被人欺侮,却动了相助之念。

那老者阴森森的道“哭有什么用?快把金子拿出来。我们自己也不贪,金子要拿去给沙老大的寡妇。再说,这位王公子也该分上一份。”王嘉遇忙摇手道“我不要!”

吉逸然气得身子发颤,跺着脚哭道“我偏偏不给!”

那大汉哼了一声,见坐船虽已收帆,但仍顺水下流,举起船头的大铁锚,在空中舞了一个圈,向岸上掷去。那铁锚连上铁链,不下两百多斤,他掷得这么远,力气确然非同小可。铁锚一落在岸上,大船登时停了。那大汉叫道“你到底拿不拿出来?”

吉逸然举起左袖,拭干了泪水,道“好,我拿给你们。”

奔进船舱,过了一会,双手捧着一个背包出来,看模样甚是沉重。那大汉正要伸手去接,吉逸然喝道“呸,有这么容易的!”

手上使劲,那背包直飞出去,扑通一声大响,落入江心,叫道“你们有种就把我杀了,要想得金子吗?别妄想啦!”那大汉气得哇哇大叫,拔刀向她砍来。

吉逸然一掷出包裹,早已拔剑在手,刷刷两剑,还刺大汉。

那老者叫道“住手!”大汉回架来剑,跃开两步。

那老者向吉逸然侧目斜视,冷笑道“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乌龟原是王八种。有这样的老子,就生这样的小畜生。今日再让你这小辈在老夫面前放肆,我就不姓刘啦。”也不见他身子晃动,突然拔了起来,落在吉逸然面前。吉逸然挺剑刺去,那老者空手进招,运掌成风,攻势凌厉之极。吉逸然虽有长剑在手,却被他逼得连连倒退。拆得十多招,吉逸然右腕忽被他手指点中,长剑当啷落地。那老者脚尖一挑,把剑踢了起来,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搭定剑尖,双手里弯,拍的一声,剑身登时折断。吉逸然吃了一惊。

老者喝道“今日不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只怕你日后忘了老夫的厉害!”手持断剑,向她脸上划去。吉逸然惊呼闪避,老者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左手递出,剑尖青光闪烁,眼见便要划到吉逸然脸上。

王嘉遇心想“再不出手,她脸上非受重伤不可。”从囊中掏出一枚硬币,向老者手中断剑上投去。

铛的一声,老者只感手上一震,一枚暗器打在断剑之上,撞击之下,虎口一痛,断剑竟自脱手。吉逸然本已吓得面色大变,这时喜极而呼,纵到王嘉遇身后,拉着他的手臂,似乎求他保护。

那老者姓刘名春荣,是流沙帮的帮主,在浙南一带,除了吉祥堡五老、瞿龙老师等寥寥数人,武功数他为高。他十指练就大力鹰爪功,比寻常刀剑还更厉害。哪知竟被对方一枚小小暗器将手中兵刃打落,真是生平未遇之奇耻大辱,登时面红过耳,却又不禁暗暗心惊“这小子的手劲怎地如此了得?”

那大汉和妇人也已看出王嘉遇武功惊人,心想反正金子已给丢入江中,今日有这硬手在这里,无论如何占不到便宜了,不如交待几句场面话,就此退走。那妇人叫道“老爷子,咱们走吧,冲着这位王公子的面子,今日就饶了这女娃儿吧。”

吉逸然叫道“见人家本领好,就想走啦,你们流沙帮就会欺软怕硬,羞也不羞?”王嘉遇眉头一皱,心想这姑娘刚脱大难,随即如此尖酸刻薄,不给人留丝毫余地。那妇人给她说得神情狼狈,动武又不是,不理又不是,满脸怒容。

刘春荣也感难以下台,强笑道“这位公子功夫真俊,今日相逢,也是有缘,咱俩来玩一趟拳脚如何?”他在大力鹰爪手上下过二十余年苦功,颇具自信,心想你这小子暗器功夫虽好,在拳脚上却决不能输了给你。

王嘉遇寻思“如和这老者一动手,就算是助定了吉逸然。这姑娘心胸狭隘,刁钻狡猾,为了一些金子便胡乱杀人。决不是益友。何必为她而无谓与人结怨。”于是拱手说道“晚辈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微末小技,如何敢在老前辈面前献丑?”

刘春荣微微一笑。心想“这少年倒很会做人。”他乘此收场,道“王公子太客气了!”说罢,狠狠瞪了吉逸然一眼,说道“终有一天,教你这女娃儿知道老夫的厉害。”转头对那大汉与妇人道“咱们走吧。”

哪知吉逸然追上道“你有多厉害,我早就知道啦。见到人家功夫好,就是不敢动手,巴不得想早早扯呼,赶回家去,先服几包定惊散,再把头钻在被窝里发抖。”她嘴上丝毫不肯让人,立意要挑拨刘春荣与王嘉遇过招。她看出王嘉遇武功高强,刘春荣绝不是对手。这一来不但刘春荣尴尬万分,连王嘉遇也自发恼。

刘春荣怒道“这位王公子年纪虽轻,可是很讲交情,来来来,咱们来玩一手,别让无知小辈说我没胆子。”王嘉遇道“老前辈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她是玩笑话。”刘春荣道“你放心,我决不和你当真便是。”

吉逸然冷冷的道“还说不怕呢,没动手,先套交情,赶快还是别过招的好。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哼,哼,这算什么?我可说不上来啦。刘老爷子,你既然怕得很,何不请这位王公子回去,请他来当流沙帮的帮主呢?”

刘春荣怒气冲天,一语不发,挥拳劈面向王嘉遇削去,掌缘将近他面门,倏地收回,叫道“嘿嘿,王公子,来来来,我请教请教你的高明招术。”

到了这地步,王嘉遇已不能不出手,只得纵到船头中间,说道“老前辈掌下留情。”刘春荣道“好说,好说。你进招吧,大家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点到即止便是。”吉逸然道“是啊,王公子,他在讨饶呢,苦苦哀求你别打痛了他的老骨头。”刘春荣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向吉逸然吐了过去。吉逸然嘻嘻一笑,侧身避过。王嘉遇知道若再谦逊,那就是瞧人不起,展开军体拳,发拳当胸打去。

刘春荣和旁观三人本来都以为他武功有独到之秘,哪知使出来的竟是武林中、部队里最寻常不过的军体拳。敌对三人登时意存轻视,吉逸然脸上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

刘春荣心中暗喜,双拳如风,连抢三下攻势,满拟自己的大力鹰爪手江南独步,三四招之间就可破去对方军体拳,哪知王嘉遇轻描淡写的一一化解。再拆数招,刘春荣暗暗吃惊,原来对方所使虽是极寻常的拳术,但每一招均是含劲不吐,意在拳先,举手抬足之间隐含极浑厚的内力。军体拳本以抢先为主,但他全不抢攻,只是展开架式,使刘春荣双手欺不近身。

刘春荣心中焦躁,心想他明明是在让着自己,如被吉逸然一说穿,老脸可挂不住了,蓦地拳招一变,改掌为抓,双手手指尽是抓向对方要害,一招一式,越来越快。

王嘉遇心想“此人鹰爪功练到此地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得给他留下颜面,如不让他一招,吉逸然免不得还要说嘴。”

他自艺成下山,此刻是初次与人动手过招,决意遵照师父叮嘱,容让为先,眼见刘春荣右手向自己肩头抓来,故意并不退避。刘春荣大喜,心中倒并不想伤他,只拟将他衣服撕破一块,就算赢了一招,哪知一抓到他的肩头,突觉他肌肉滑溜异常,竟像水中抓到一条泥鳅一样,一下子就被他滑了开去,正自一惊,王嘉遇已跳开两步,说道“我输了!”刘春荣拱手道“承让,承让!”

吉逸然道“他是真的让你,你自知之明倒还有的,知道了就好啦!”

刘春荣脸一板,正待发作,忽见岸上火光闪动,数十人手执兵刃火把,快步奔来。当先一人叫道“刘老爷子,已把那小子抓到了吧?咱们把这小子剐了,给沙老大报仇!”

吉逸然见对方大队拥到,虽然胆大妄为,心中也不禁惴惴。

刘春荣叫道“张家兄弟,你们两人过来!”岸上两人应声走到岸边,见坐船离岸甚远,扑通两声跳入江内,迅速游到船边,水性极是了得,单手在船舷上一搭,扑地跳了上来。刘春荣道“那包货色给这小子丢到江心去啦,你哥儿俩去捡起来!”说着向江心一指。张氏兄弟跃落江中,潜入水内。

吉逸然一扯王嘉遇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一定要帮我,他们要杀我呢!”

王嘉遇回过头来,月光下见她容色愁苦,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气,便点了点头。吉逸然拉住他的手道“他们人多势众。你想法子斩断铁链,咱们开船逃走。”王嘉遇还未答应,只觉吉逸然的手又软又腻,柔若无骨,不禁心内一荡。这时候,吉逸然便让他做什么事,他都会答应的。

这时刘春荣已留意到两人在窃窃私议,回头望来。吉逸然把王嘉遇的手捏了一把,突然猛力举起船头桌子,向刘春荣等三人推去。

那大汉与妇人正全神望着张氏兄弟潜水取金,出其不意,背上被桌子一撞,惊叫一声,一齐掉下水去。刘春荣纵身跃起,伸掌抓出,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两声,吉逸然握着的桌脚已然折断。刘春荣知道那大汉与妇人不会水性,这时江流正急,张氏兄弟相距甚远,不及过来救援,忙把桌子抛入江中,让二人攀住了不致沉下,随即双拳呼呼两招,向吉逸然劈面打来。

吉逸然提了两条桌腿,护住面门,急叫“快!”王嘉遇提起铁链,“山岸功”内劲到处,一提一拉,那只大铁锚呼的一声,离岸向船头飞来。刘春荣和吉逸然大惊,忙向两侧跃开,回头看王嘉遇时,但见他手中托住铁锚,缓缓放在船头。铁锚一起,坐船登时向下游流去,与岸上众人慢慢远离。刘春荣见他如此功力,料知若再逗留,决计讨不了好去,双足一顿,提气向岸上跃去。

王嘉遇看他跃去的身法,知他跃不上岸,提起一块船板,向江边掷去。刘春荣下落时见足底茫茫一片水光,正自惊惶,突见船板飞到,恰好落在脚下水面之上,当真大喜过望,左脚在船板上一借力,跃上了岸,暗暗感激他的好意,又不禁佩服他的功力,自己人先跃出,他飞掷船板,居然能及时赶到。

吉逸然哼了一声,道“不分青红皂白,便是爱做滥好人!到底你是帮我呢,还是帮这老头儿?让他在水里浸一下,喝几口江水不好吗?又不会淹死人。”

王嘉遇知道这姑娘古怪,不愿再理,心想这种人以少加招惹为妙,自己救了她性命,她非但毫不感恩,反而如此无礼数,当下也不接口,回到舱里睡了。

次日下午船到金华,王嘉遇谢了李泽成,取出五钱银子给船老大。李泽成定要代付,王嘉遇推辞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谢。

吉逸然对李泽成道“我知你不肯替我给船钱,哼,你就是要给,我也不要你的。”从背包中取出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来,掷给船老大,道“给你。”船老大见这么大一只元宝,吓得呆了,说道“我找不了零钱。”吉逸然道“谁要你找?都给你。”船老大不敢相信,说道“不用这许多。”吉逸然骂道“啰嗦什么?我爱给这许多,就给这许多,你招得我恼起来,把你船底上打几个窟窿,教你这条船沉了!”船老大昨晚见她力杀数人,凶狠异常,不敢多说,连谢也不敢谢,忙把元宝收起。

吉逸然在桌上打开背包,一阵金光耀眼,背包中累累皆是黄金,十两一条的金条总有二百来条,她右拳在金条堆中切了下去,平分成两份,将一份包在背包里,背在背上,双手把另一堆金条推到王嘉遇面前,说道“给你!”王嘉遇不解,问道“什么?”

吉逸然笑道“你当我真的把金子抛到了江里吗?笨死啦!让他们去江底瞎摸,摸来摸去只是衣服包着的一块压舱石。”

说着格格大笑,只笑得前仰后合,伏在桌子上身子发颤。

王嘉遇也不禁佩服她的机智,心想这姑娘年纪比自己还小着一两岁,连刘春荣这样的江湖老手也给她瞒过了,说道“我不要,你都拿去,我帮你并非为了金子。”吉逸然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又不是你自己拿的,何必装伪君子?”王嘉遇不住摇头。

李泽成虽是富商,但黄澄澄一大堆金子放在桌上,一个一定不要,一个硬要对方拿去,这样的事情固然闻所未闻,此刻亲眼目睹,兀自不信,只道王嘉遇嫌少。

吉逸然怒道“不管你要不要,我总是给了你。”突然跃起,纵上岸去。

王嘉遇出其不意,一呆之下,忙飞身追出,两个起落,已抢在她面前,双手一拦,说道“别走,你把金子带去!”吉逸然冲向右,他拦在右面,吉逸然冲向左,又被他抢先挡住。吉逸然几次闯不过,发了脾气,举掌向他劈面打去。王嘉遇举左掌轻轻一架,吉逸然已自抵受不住,向后连退三步,这才站住。

吉逸然知道无法冲过去,忽然往地下一坐,双手掩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王嘉遇大奇,连问“我震痛了你吗?”吉逸然呸了一声“你才痛呢!”一笑跃起。王嘉遇不敢再追,目送她的背影在江边隐去。

王嘉遇回想着吉逸然的刁钻古怪,不由得摇摇头回到船内,把金条包起,与李泽成拱手作别。

他在金华城内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心想“这一千两黄金如不归还,心中如何能安?我不过见她势孤,才出手相助,岂能收她酬谢?好在知道她是本地吉祥堡的人,我何不找到她家里去?她如再撒赖,我放下金子就走便是。”

王嘉遇来到镇上,迎面遇见一个农妇,问道“大嫂,请问吉祥堡是在哪里?”那农妇吃了一惊,说道“不知道!”脸上一副嫌恶的神气,掉头便走。

王嘉遇走到一家店铺,向掌柜的请问。那掌柜淡淡的道“公子找吉家有什么事?”王嘉遇道“我要去交还一些东西。”那掌柜冷笑道“那么你是吉家的朋友了,又来问我干什么?”王嘉遇讨了个没趣,心想这里的人怎地如此无礼,见街边两个小童在玩耍,摸出十个硬币,塞在一个小童的手里,说道“小兄弟,你带我到吉祥堡去。”那小童本已接过了钱,听了他的话,把钱还他,气忿忿的道“吉祥堡?那边大屋子就是,这鬼地方我可不去。”王嘉遇这才明白,原来姓吉的一家在这里搞得天怒人怨,没人肯和他家打交道,倒不是此地居民无礼。

他依着小童的指点,向那座大屋子走去,远远只听得人声嘈杂。走到近处,见数百名农民拿了锄头铁靶,围在屋前,大叫大嚷“你们把人打得重伤,眼见性命难保,就此罢了不成?姓吉的,快出来抵命!”人群中有七八个妇人,披散了头发坐在地上哭嚷。

王嘉遇走将过去,问一个农民道“大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那农民道“啊,你是过路的公子,请你来评评理。这里姓吉的强凶霸道,昨天下乡收租,程家老汉求他宽限几天,他一下就把人推得撞向墙上,受了重伤。程老汉的儿子、侄儿和他拼命,被他们打得全身是伤,只怕三个人都难活命。你说这样的财主狠不狠?”

正说之间,众农民吵得更厉害了,有人举起铁耙往门上猛砸,更有人把石头丢进墙去。

忽然大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人影倏地冲出,众人还没看清楚,已有七八名农民给他飞掷出来,跌出两三丈外,撞得头破血流。

王嘉遇心想“这人好快的身手!”定睛看时,见那人身材又瘦又长,黄澄澄一张面皮,双眉斜飞,神色甚是剽悍。

那人喝道“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胆敢到这里来撒野?活得不耐烦了?”众人未及回答,那人抢上一步,又抓住数人乱掷出去。

王嘉遇见他掷人如掷稻草,毫不用力,心想不知此人与吉逸然是什么干系,倘若前晚他与吉逸然在一起,那么他们对付刘春荣等人绰绰有余,就用不到自己出手了。

人群中三名农民抢了出来,大声道“你们打伤了人,就这样算了吗?我们虽穷,可是穷人也是命哪!”那瘦子哈哈几声冷笑,说道“不打死几个,你们还不知道好歹。”身形一晃,已抓住一个中年农民后心,随手甩出,把他向东边墙角掼去。就在这时,两个青年农民一齐举起锄头向他当头扒下。

那瘦子左手一横,两柄锄头向天飞出,随即抓住两人胸口向门口旗杆石上掷去。

王嘉遇见这人欺侮乡民,本甚恼怒,但见他武功了得,若是纠缠上了,麻烦甚多,只想等他们事情一了,便求见吉逸然,交还黄金之后立即动身,哪知这瘦子竟然骤下杀手。眼见这三人撞向墙角坚石,不死也必重伤,不由得激动了侠义心肠,顾不得生事惹祸,飞身而前,左手抓住中年农民右腿往后一拉,丢在地下,跟着身子如箭离弦,急射而出,抢过去抓住两个青年农民背心,这才挺腰站直,将两人轻轻放落。王嘉遇本不想轻易炫露,但事急救人,不得不出手,心知这一来定招了那瘦子之恨,好在吉祥堡地点已知,不如待晚上再来偷偷交还,于是一放下农民,立即转身就走,更不向瘦子多瞧一眼。

三个农民死里逃生,呆在当场,做声不得。

那瘦子见他如此武功,惊讶异常,暗忖自己投掷这三人手法极为迅速,且是往不同方向掷去,此人居然后发先至,将三人一一救下,不知是何来头。见他转身而去,忙飞身追上,伸手向他肩头拍去,说道“朋友,慢走!”这一拍使的是大力千斤重手法。王嘉遇并不闪避,肩头微微向下一沉,便把他的重手法化解了,却也不运劲反击,似乎毫不知情。那瘦子更是吃惊,说道“阁下是这批家伙请来,和我家为难的么?”

王嘉遇拱手道“实在对不起,兄弟只怕闹出人命,大家麻烦,是以冒昧扶了他们一把。这可得罪了。老兄如此本领,何必跟这些乡民一般见识?”

那瘦子听他出言谦逊,登时敌意消了大半,问道“阁下尊姓?到敝处来有何贵干?”王嘉遇道“在下姓王,有一位姓吉的朋友,不知是住在这里么?”那瘦子道“我也姓吉,不知阁下找的是谁?”王嘉遇道“在下要找吉逸然吉姑娘。”那瘦子点点头,转身对数十名尚未散去的乡民喝道“你们想死是不是?还不快滚?”

众农民见王嘉遇和那瘦子攀起交情来,适才见了两人功夫,不敢再行逗留,纷纷散去,走远之后,便又大骂,行得越远,骂得越响。乡音佶屈,王嘉遇不懂他们骂些什么。

那瘦子也不理会,向王嘉遇道“请到舍下奉茶。”王嘉遇随他入内,只见里面是一座二开间的大厅,当中一块大匾,写着三个大字“世德堂”。厅上中堂条幅,云板花瓶,陈设得甚是考究,一派豪绅大宅的气派。

那瘦子请王嘉遇在上首坐了,仆人献上茶来。那瘦子不住请问王嘉遇的师承出身,言语虽然客气,但王嘉遇隐隐觉得他颇含敌意,当下说道“请吉小姐出来一见,兄弟要交还她一件东西。”

那瘦子道“吉逸然就是舍妹,兄弟名叫吉俊男。舍妹现下外出去了,不久便归,请老兄稍待。”王嘉遇本来不愿与这种行为不正、鱼肉乡邻的人家多打交道,但吉逸然既然不在,只得等候。可是跟吉俊男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两人默然相对,均感无聊。

等到中午,吉逸然仍然没回,王嘉遇又不愿把大批黄金交与别人。吉俊男命仆人开出饭来,火腿腊肉,肥鸡鲜鱼,菜肴十分丰盛。

等到下午日头偏西,王嘉遇实在不耐烦了,心想反正这是吉逸然家里,把金子留下算了,于是将黄金背包往桌上一放,说道“这是令妹之物,就烦仁兄转交。兄弟要告辞了。”

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笑语之声,都是女子的声音,其中夹着吉逸然的笑声。吉俊男道“舍妹回来啦。”抢了出去。王嘉遇要跟出去,吉俊男道“王公子请在此稍待。”王嘉遇见他神色诡秘,只得停步。

可是吉逸然竟不进来。吉俊男回厅说道“舍妹要去更衣,一会就出来。”王嘉遇心想“见个客人又要换什么衣服?”

又等良久,吉逸然才从内堂出来,只见她今日改穿了紫色长衫,加系了条鹅黄色腰绦,头巾上镶着一颗明珠,满脸堆欢,道“王公子大驾光临,幸何如之。”王嘉遇道“吉姑娘忘记了这包东西,特来送还。”吉逸然愠道“你瞧我不起,是不是?”王嘉遇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是不敢拜领厚赐。就此告辞。”站起来向吉俊男、吉逸然各自一揖。

吉逸然一把拉住他衣袖,说道“不许你走。”王嘉遇不禁愕然。吉俊男也脸上变色。

吉逸然笑道“我正有一件要紧事须得请问王公子,你今日就在舍下暂歇吧。”王嘉遇道“在下去金华城里有事要办,下次若有机缘,当再前来叨扰。”吉逸然只是不允。吉俊男道“王公子既然有事,咱们就别耽搁他。”吉逸然道“好,你一定要走,那你把这包东西带走。你说什么也不肯在我家住,哼,我知道你瞧我不起。”王嘉遇迟疑了一下,见她留客意诚,便道”既是姑娘厚意,在下就不客气了。”

吉逸然大喜,忙叫厨房准备点心。吉俊男一脸的不乐意,然而却不离开,一直陪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吉逸然尽与王嘉遇谈论书本上的事,王嘉遇对诗词全不在行,史事兵法却是从小研读的,吉逸然探明了他的性之所近,便谈起什么淝水之战、赤壁鏖兵之类的史事来。王嘉遇暗暗钦佩,心想“这姑娘脾气古怪,书倒是读过不少,可不似我这假书生那么草包。”吉俊男于文事却一窍不通,听得十分腻烦,却又不肯走开。王嘉遇不好意思了,和他谈了几句武功。吉俊男正要接口,吉逸然却又插嘴把话题带了开去。

王嘉遇见这兄妹之间的情形很有点奇怪,吉俊男虽是兄长,对这妹妹却显然颇为敬畏,不敢丝毫得罪,言谈之间常被她无礼抢白,反而赔笑,言语中总是讨好于她。如吉逸然对他辞意略为和善,他就眉开眼笑,高兴非凡。

到得晚间,开上酒席,更是丰盛。用过酒饭,王嘉遇道“在下日间累了,想早些睡。”吉逸然道“小妹居处乡间,难得王公子光临,正想剪烛夜话,多所请益。王公子既然倦了,那么明日再谈吧。”

吉俊男道“王公子今晚到我房里睡吧。”吉逸然道“你这房怎留得客人?自然到我房里睡。”吉俊男脸色一沉,道“什么?”

吉逸然道“有什么不好?我去跟妈妈睡。”吉俊男大为不悦,也不道别,径自入内。吉逸然道“哼,没规矩,也不怕人笑话。”

王嘉遇见他们兄妹为自己斗气,很是不安,说道“我在荒山野岭中住惯了的,姑娘也不必费心。”吉逸然微微一笑,说道“好吧,我不费心就是。”拿起烛台,引他进内。

穿过两个天井,直到第三进,从东边上楼。吉逸然推开房门,王嘉遇眼前一耀,先闻到一阵幽幽的香气,只见房中点了一支大红烛,照得满室生春,床上珠罗纱的帐子,白色缎被上绣着一只黄色的凤凰,壁上挂着一幅工笔仕女图。床前桌上放着一张雕花端砚,几件碧玉玩物,笔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支笔,西首一张几上供着一盆兰花,架子上停着一只白鹦鹉。满室锦绣。连椅披上也绣了花。王嘉遇虽是出身高贵,却自幼长在深山,几时见过这般富贵气象,不觉呆了。

吉逸然笑道“这是小妹的卧室,王公子将就歇一晚吧。”不等他回答,便已掀帷出门。

王嘉遇室内四下察看,见无异状,正要解衣就寝,忽听有人轻轻敲门。王嘉遇问道“哪一位?”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手托朱漆木盘,说道“王公子,请用点心。”把盘子放在桌上,盘中是一碗桂花炖燕窝。

王嘉遇自幼穷乡陋居,从来没见过燕窝,不识得是什么东西。他成年以来,初次和少女谈话,很有点害羞,红着脸应了一声。

那丫鬟笑道“我叫小青,是小……小姐,嘻嘻,吩咐我来服侍王公子的。王公子有什么事。差我做好啦。”王嘉遇道“没……没什么事了。”小青慢慢退出,忽然回头咭咭一笑,说道“那是我家小姐特地炖给王公子吃的。”王嘉遇愕然不知所对。小青一笑出门,轻轻把门带上了。

王嘉遇将燕窝三口喝完,只觉甜甜滑滑,香香腻腻,也说不上好吃不好吃,解衣上床,抖开被头,浓香更烈,中人欲醉,那床又软又暖,生平从未睡过,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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