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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街上雪已扫出一段,另有好些冒寒喊起的土人,正在有气无力的打扫过去,看意思,是奉汤章威之命,先开出一条路以备行走。对面立着、三百个壮汉,凡是柜上粮丁,都是身着重棉、头戴风帽,手里拿着刀棒和开路的器具,内有十几个为首的穿得更好,装束大都一色。临时喊起来的一些壮汉,衣服已现单薄破旧,内有二三十个拿钉耙扫帚的,简直衣不蔽体,由睡梦中喊起,在大雪寒风中冷得直抖。这班人又无什么秩序,这里大声发话,他们依;日交头接耳,此呼彼喊,仿佛要去和人打架神气。
为了朋友的情面,再三拉劝而来,因人正直规矩,虽有本领,不肯与盗贼同流合污,家又太穷,方始答应。到后,见刘氏父子比别的土豪恶绅高明得多,并无那些倚势霸占、强抢豪夺之事,就是田产随时增加,也都公买公卖,出于自愿。粮柜上为了催祖追欠,虽然横暴,但是卖青之时,均出农人自愿,非但不曾强迫,每年年终,并还借着公众会集,派人晓以利害,劝人勤俭兴家,借钱专为救急,能够不借最好,所说的话,无一不是合理好听。先还觉着主人真有道理,及至住了一年多,暗中查访,当地出产甚多,、谷贱之时,主人定必倾仓出卖,到了青黄不接之际,却用重价收购,于是谷贱伤农与谷贵缺食相对循环,就这一往一来之下,主人越富,土人越穷,那卖青钱竟是每年非借不可,表面上利息并不甚重,但在粮柜操纵之下,农民稻谷以贱价卖出,度那灾荒,账还不曾还清,粮价又贵了起来,细一计算,不满半年,便达两三倍以上,越是遇到天于水旱,得利越重,这才恍然大悟:富欺贫,贵压贱,重利盘剥,乃是一定之理,并不需要他们表面上如何作恶,已将千万人的脂膏吸尽,去供给他一家一族,连同附生的亲属、手下的爪牙挥霍享受。非但本人认为所得理所当然,于心无愧,连那许多被害的人,只有怨天尤人,怪自己命运不好,与对方无干,偶然得点小恩小惠,还是便宜,从来不想这等苦痛境遇因何造成,累数千年相延至今而不知自拔,而富贵中人却反认为我那富裕生、活,多半也是将本求利得来,至少也是我的心思才力,未偷未抢,我有福命,享受应该,决无一人能想得到他满口仁义道德,万抵不了本身所作的孽,无形中的重利盘剥,弱国害民,已是为祸无穷,再要工点心计,倚势欺人,更是厉害刻毒到了极点。像刘氏父子那样表面风雅宽厚,决不无故欺凌乡人,就是催租逼欠,也是有借当还,不算为恶,何况全是主管粮柜的手下人太凶一点,主人山林颐养,诗酒陶情,这类俗事向不过问,也与他本身无关,却不知道富贵人家每兴一利,中间必定含有百千万人的悲哭怨叹之声,不过刘家父子做得巧妙,又有达官绅耆、名流雅士好些招牌做幌子,有点地位声望的人和那些自鸣风雅读书种子,均被分别结交。这些老实忠厚、不识事的农夫,有苦都没处诉,都没法说,便说也难说出道理,也不曾有人知道连自己这样比较明白的人,都被他这礼贤下士、富而好义的八字真言蒙蔽过去,认为他们与寻常俗宦势利土豪不同,甘为效力,从没想到他那平日对付苦人的小恩小惠,万分之一也补不过他那自然而然、无形中的罪恶,何况内有好些还是有心之恶。无奈上了贼船,迫于朋友私情,受了人家许多厚礼,就此一走,朋友面上说不过去,老打算遇上点事,稍为交代便脱身而去,省得被那几位老辈英侠嗔怪,说自己只顾个人私情,为这类好恶富人作爪牙,太已不值。
先疑心真布衣是个善于行医的独脚强盗,有为而来,连查看了两三次,每来行医,定必暗中戒备,后来觉出,除性情奇特而外,并未显露别的形迹,好似利用富贵中人心理,专一明索诊金,所用的药贵得出奇,从未强讨,药更真灵,手到病除,主人当他活神仙一样,不许丝毫轻慢,就是将来出事,也有话说。刚刚把心放下,想不起还情主意,忽然发生此事,料定来人是三个江湖好手,否则主人刚生重病,隆冬风雪,医生说非西瓜不可,不满三日便有人带西瓜走过,并还当众吃了一个,天下事哪有如此巧法?因此格外慎重。后见粮柜上人招摇太甚,心想:都是饭桶,人多无用,惹出事来便不在小,这等大举,对方必已得知,方才汤章威挨了一大雪块,便是信号,多半人在暗处,一生误会,事更难办,对方如全为财而来,还好商量,否则事便难料。把话想好,打算把招呼打在前面。正说之间,忽又听有人冷笑之声,仔细查看,似在对面那些人的身后。这时,韦由基业已跟出,众人喧哗之声虽好得多,还是那么交头接耳,乱哄哄的看不出何人所发。等到把话说完,仿佛听见有人接口道:“等他们一到得罪人家,冒失一点就无妨了。”
鲁、杨二人听出未后语声似在左侧暗影之中,那里也有**个土人正在扫雪开路,互相一使眼色,便请韦由基仍坐雪橇,带了原来的人往西寻访。二人先往东南山口里面分途查看,如无踪影,再赶回来会合同寻。忽听门内喊道:“那地方要不得,留神毒蛇咬你!”一问是真布衣在说醉话,业已睡熟。韦由基人颇聪明,方才对真布衣也有疑心,连呼数声未应,知其性情古怪,急于往寻心上人,匆匆赶出。林烟原是韦由基书憧,忽要跟去。韦由基说他年幼无用,又恐真布衣醒来要人,不令同往。在场二百多人,只为首两武师看出兆头不妙,心中戒备,余者不是兴高采烈,想贪赏号,便是怕冷畏难,心生怨恨。
鲁冲早命得力门徒小豹于童踏雪赶回,暗告为首武师罗天标暗中戒备,速派几个得力同事赶来相助。众人也经分配停当,共分五路,分向山内外土人家中查间过去。
韦由基先还恃强,走出不远,便觉积雪松浮,高一脚,低一脚,走起来甚是吃力,如等乡人开路前进,走得太慢,雪里快又踏不惯,只得坐上雪橇,由几个小武师保护同行,拿了灯笼火把,往东南山口驰进。走了一两里路,连同十几家佃户,多说从未见这三人走过,有的更是一面不识,方想起这条山路通往父亲避暑的别庄,沿途人家不多,并还是些领有赏田的老仆和几家亲戚,向不交租,全山的人,只这二十多家富足,外来穷人决看不起,如有可疑生人投宿,早已暗中禀告,何况来人还带有西瓜。方才二武师曾经劝阻,必是轻视自己本领有限,又恐为了心上人惹出事来,知道来人不会来此,故意支开,不禁有气。
正要回身改道,忽见两个粮丁同一下人拿了火把踏雪赶来,因迫不上雪橇,在后急喊:“二相公快回!”停住一问,说:“黄昏前便有人奉命查访那三人下落,到处打听,因风雪大大,所问人家均说闭门怕冷不曾看见。夜来相公到前,才有一人因在酒店挨过打,受了点伤,被相公一骂,不敢开口,在袁家厢房中养伤,忽然想起先拿西瓜的骑马少年,曾送陈幺姑娘许多食物,后便走去,双方好似相识,并还替他看过马,回来正遇双方争吵,三人一起,将我们的人打倒逃去,疑心尚在人家。前往查问,那”厂头先不肯说,后来连哄带吓,方说那三人均不知姓名,但最喜帮苦人的忙。谁家断粮,只要不是懒人,他都肯借。内中一个女恩人心肠更好,以前至多一月必来一次,打扮都不一样,那一带的穷人,都感激她,本来和骑马的说好,雪如下大,便住陈家,后来女的忽来送信,说在酒店闹事,恐怕连累他们,业已改了地方等语。后又问出,山前山后的苦人,连那未见过的,都当那两兄妹是福星,今年欠卖青钱有一百多家,也他兄妹代还。连问几处,比陈家还不肯说实话。未了去一家,又用言语恐吓,说我们对他三人并无恶意,只那西瓜关系重要,非将这三人寻到,买下不可,无论何人,只敢隐匿不报,事后必加重罚。说完走出,方才正在挨家打听,骑马的一个忽然走来,把去的人大骂一顿,叫老太爷拿一万两银子出来做好事,并免一年出租,便将西瓜奉送,否则,他西瓜业已送了朋友,山中又正传染热瘟,要拿它治病,不是有人送信,已早用掉,如今看在来人份上,西瓜可以出让,所要价钱,却是毫无商量,无故也不和我们为难,如其倚势欺人,到处骚扰,他们决不放过,还说了许多无礼的狠话。去的人气愤不过,方想动手,后面恰有我们的人追来,说奉相公和二位教师之命,不许得罪,问他住在何处,可否与二相公见面商量,或是约地相见。他哈哈大笑,说:“我白通家住岷山,向不怕人。这西瓜本想用来救人,可惜事前不知,糟掉一个。害热瘟的人太多,又都穷苦,再多几个西瓜也不够用。幸而有人帮忙,所差是钱,和你们东家交换。他多活上一两年的老命,我们用他的钱,可救不少苦人,倒也一举两便。事情过了明日中午便作罢论,我们另想法子救人,他也莫想病好。本来连这个也没有商量,还是有人相劝,我们才答应的。如不见你主人,还当我们怕他。快回报信,说我弟兄,今夜子时前后必往他园中相见,如有什么用意,听他的便,要是公平交易,最好叫你们那三个新教师出头,免得我们脾气不好,把话说僵,西瓜留来自己吃,病就好不成了。说完转身走去。跟着又来两人,内中一个是鲁教师的徒弟陈炳,说这位朋友今夜必到,不许跟踪。等人走远,才指我们往看。所行都是山路,新下的雪地里,只有极薄一点脚印,经他指点细看,还看不大出。如此分头送信,请二相公急速回家等候,并说这三个均是剑侠异人,本领不在诸位武师之下,不能以常理应付,对他越谦恭越好,见面说话更要留神,西瓜还在其次等语。”
韦由基也颇机警,心虽爱极那少女,一听对方这好武功,与平日所闻踏雪无痕草上飞的轻功完全相似,不禁大惊,本心早想结交这类异人,何况还有一个心爱的人在内,总算事前不曾倚势逞强,二武师的话也说得好,忙即传令速回,准备盛宴待客,因防对方有人在旁窥探,一路说着好听话。刚刚走过山角,忽又有人两次急报,说:“二武师和后去的几个同伴均被人打伤,一个并还重伤残废,不是真先生在酒馆中醒转,解救得快,几乎送命。鲁教师命人来请相公随时小心,急速回庄,有话见面再说。真先生已走,向家酒馆不可再去。”说时,为首武师罗天标已带人赶来保护,前呼后拥,往庄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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